計畫された偶然と春に殘る雪④

春意(はるらし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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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燈和月光從窗外照亮漆黑的臥室。進藤光躺在自家柔軟的床上,想到這晚發生的事,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隱約感到舌尖還有塔矢口中梅子酒的甜味——其實除了告白和接吻之外也沒有發生什麼;塔矢有問他要不要留宿,他最終還是拒絕了。

此後,生活一如既往,只是他們互相不再掩飾對彼此的注意和關心。塔矢時常給他做各種和食便當並配著不同的茶,教他保養自己的蛤碁石,幫他應付難纏的媒體,甚至陪他騎車兜風;而進藤光一有空就理所當然地去塔矢亮工作或者比賽的地方接他,帶他去自己認識的喫茶店,和其他東京不為人知的有趣的地方——譬如約他逛原宿的古著店給他買「年輕人穿的」衣服;他們在棋院偶爾會碰面,工作後若還有時間就會相約下棋;而最近去棋會所的時間減少了,因為比起那裡,進藤光似乎更喜歡去塔矢家,雖然對市河小姐和會所的常客們很過意不去,亮還是默許了他頻繁的拜訪,只是心中對此不免有些疑問。是因為棋會所會比較遠嗎?或者只是喜歡他家的氛圍嗎?還是別的什麼⋯⋯

三月第四週《圍棋週刊》的封面是醒目的大字——「東京本院進藤光七段世錦賽奪魁」。這場三月中旬剛剛結束的賽事匯集了日、中、韓最高水平的棋士;而進藤光不屬於被國家推薦的選手範疇,以國際預選優勝者的身分和這些頂尖高手較量並贏得了榮譽。又是在日本圍棋被認為日薄西山的時候,這次優勝自然震驚了三國圍棋界,讓他身價大漲,甚至日本棋院高層也開始反思現下的編制是否限制了一部分年輕棋手的表現。指導、採訪與出席各種場合的邀請日漸增多,但進藤光回絕了大半——四月初便是籌備已久的第六十二屆本因坊選手權附加賽了,在去年的七番循環賽中他與河野九段均為六勝一負,而誰能取得挑戰權就在此一局。

塔矢亮這邊則專注於名人的頭銜賽,期間夾雜著一些他並不喜歡卻不得不去的活動。三月二十二日是進藤光結束賽程回到東京的日子,接到他電話的時候,自己剛到家不久,連棋譜都還沒有打開。聽著熟悉的聲音,這個一週沒有見面的人隔著電話就興奮地講著世錦賽本戰對局如何緊張,自己又如何險勝,如何應付七嘴八舌的記者⋯⋯塔矢亮莫名覺得可愛,這麼大的人了,一說起贏棋的事情就像小孩子一樣。笑容不知不覺攀上了嘴角,只是進藤光在聽筒裏越說嗓門越大,讓他不得不把電話拿遠一些。

他有時對兩個人的關係感到恍惚。成人日那晚他們互相語出驚人,後來想想那應該算是所謂的「告白」?而且還是自己先主動的——所以現在他們是在交往的關係?雖沒有比之前更多更親密的舉動,只是有時能共度彼此的閒暇時光,但不可思議地,在這樣瑣碎的相處中塔矢亮感到舒心和快樂;與之前的獨處不同,如今他不在身邊的時候也能夠放縱自己去想他。所以,這就是,「戀人」的身分嗎⋯⋯

「——喂,塔矢?你有在聽嗎?」

「啊,嗯,抱歉。」

進藤提到在下次棋賽之前有一些放鬆的時間,問他有沒有什麼安排,塔矢便順勢邀請道:「三月底的話,父親門下一直有去新宿御苑賞櫻的傳統,今年暫定在下週三;你如果有空⋯⋯應該也可以來參加吧,都是認識的人,父親到時也不在。」

「這個⋯⋯我確實是很想去啦,不過⋯⋯」本以為進藤會爽快地答應,沒想到他猶豫了很久,「今年還是算了吧。」

「為什麼?」

「欸?啊,那個,有點別的事情。」不等塔矢繼續追問下去,他說:「我們之後可以再去看一次吧!」

「啊,嗯⋯⋯好。」

 

塔矢行洋不在日本,組織賞櫻的事情便落到大弟子緒方頭上。為了盡可能地避開人群,他們將日期定在了週三,並且在新宿御苑一大早開門的時候就到了大木戶門。即使這樣,排隊取票和安檢還是花費了十分鐘。

門口有再多的人,到了御苑裡面也不會感到擁擠。天空是早晨透亮的淡藍,陽光下還未長成的草坪呈現出金色,染井吉野櫻大片大片地開放,像粉色與白色的雲,大島櫻還只是滿樹雪白的花蕾與嫩綠的葉芽。微風吹過,樹下落了薄薄的一層櫻花雪。

盛開的花樹下都已聚集了不少野餐的人。他們繞著草地看了一圈,在兩株櫻花樹間鋪好墊子坐下,打開提重拿出備好的茶和小食,看起來和周圍青年人的聚會並無兩樣。面對著大片的新草、繁茂的櫻花和長年翠綠的松柏,配上晴朗溫和的天氣,連最遠處露出頂部的高樓都不再顯得那麼扎眼。

棋士終歸還是會聊到圍棋上來,塔矢亮又免不了被緒方調侃說要好好準備名人戰。

「之前你說『不容他靠近一步』的那個人,」緒方笑了一下,眼鏡片閃著白光,「現在可是越追越緊了呢。」

塔矢亮有些無奈地微笑。師兄有所不知,這越追越緊似乎還不止是圍棋上——自己當年看到進藤成為院生之後說出那種話,確實是像緒方盤算好的那樣受到了刺激,卻也沒想到現在兩人變成了這種關係。

進藤光世錦賽優勝的消息早就人盡皆知,因此在緒方一句話之後,話題便轉到了這件事上。

陽光逐漸暖和起來,御苑內的人也開始增多。本以為今年塔矢門下的賞櫻會和往年沒什麼不同,卻隱約聽到從他們來時的道路上有熟悉的聲音在聊天。

「⋯⋯挺厲害啊,你小子。」

「嗯⋯⋯是啊,我都沒想到。」

「那時候我們全都在看,可真是刺激啊!一直到中盤的時候都明顯是他佔優,結果誰也沒料到你會在那種地方用『靠』,好多步之前看得我們不明所以的俗手全都派上用場了,那幾步讓他鑽了那麼多空子,也虧你還扳得回來。」

「嗯,是⋯⋯我是說,朴九段他真的很強,剛到中盤的時候就下得我滿頭大汗!我都以為輸定了。」

「你這個人下棋啊——喂喂,在這邊啊,你東張西望地要往哪走——我說你這傢伙下棋就是詭得很,什麼棋都能讓你下贏了。也難怪那個人會這麼在意你。」

「嘿嘿,可不是嘛!」

「我記得當初進藤君第一次來研討會的時候,就看出一步不同尋常的好棋⋯⋯」

等等——塔矢亮回過神來——進藤⋯⋯光?他不是說不來嗎?另一個人好像是和谷七段⋯⋯難道他說有別的事情,就是之前和其他朋友約好了嗎?可是都告訴了他塔矢門下要來這裡,為什麼——

「欸!說曹操曹操就到,那不是進藤嗎?」蘆原突然說,「冴木先生也在啊。」

「啊,原來是森下門下。」

「森下老師。」塔矢門下的青年們紛紛起身問好。

森下門下的人也會來這裡賞櫻嗎?以前還從來沒有遇到過他們。這樣的場景讓塔矢亮莫名地感到熟悉,也說不上來原因。

「老師日安!」蘆原笑著繼續道,「能在這裡遇到真是太巧了,要一起坐下嗎?」

「喂,進藤,」和谷見狀,用手肘戳了戳他小聲說,「怎麼偏偏就今天碰上了啊?」

「哎呀,這不是大家都挺和氣的嘛!而且反正塔矢老師也不在啊。」對不住啦,進藤光想。得知他世錦賽的好消息之後,森下老師便提議門下大家都有空的時候為他慶祝一下。然而剛答應下來就收到了塔矢亮的賞櫻邀請;自然沒有拒絕老師的好意去和塔矢門下湊在一起的道理,於是他轉頭就在研究會上提議說:「正好,東京的櫻花開了,不如今年一起去新宿御苑賞櫻吧!」森下門下並沒有賞櫻的傳統。「你小子也有這種附庸風雅的時候啊?」和谷斜了他一眼。

森下茂男也不客氣,和各位一一問過好之後便將墊子鋪在了塔矢門下旁邊。「啊啦⋯⋯」他瞇著眼睛,手指放在下巴上,微笑道,「原來塔矢門下每年都會在這裡賞櫻啊。」又轉頭看著自己的弟子們,「不如以後我們森下門下也來建立這個傳統吧。」

和谷聽了嘴角一抽。

進藤光找了最近的位置坐下,朝塔矢亮眨了眨眼。塔矢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高領毛衣和簡單的黑色長褲,胸前墜著幾週前他送的項鍊——銀質的細鍊,墜子是拇指指節大小的細長金屬薄片,正中鑲有一黑一白兩枚相貼的水鑽。自確立關係以來第一次在人這麼多的場合「遇見」,原本還因為之前進藤簡單地用一句「別的事情」搪塞自己而有些煩躁,但看到他朝自己笑的時候,竟一點也氣不起來了。塔矢亮欲蓋彌彰地扭過頭,給自己倒了一杯煎茶。

新宿御苑禁酒,森下門下的年輕人又不經常喝茶,帶了許多果汁和汽水。野餐墊上擺了各種精巧的春季風物造型的和菓子與羊羹、包裹著新鮮花瓣的晶瑩剔透的水信玄餅、三色的花見糰子、各式形狀的櫻餅,墊子中間擺著昆布高湯和鰹魚風味蒸蛋,一碗碗放在保溫飯盒裏還冒著熱騰騰的水汽;冴木光二九段意外地心靈手巧,用各種五色繽紛的食材做了精緻的花見便當,而蘆原弘幸近日沈迷剛流行起來的社交平台推特,於是拍了很多照片。

「欸,還有人帶了櫻花馬卡龍?真特別啊。」

「啊,是,」進藤光笑道,「宇治的老牌甜品店伊藤久右衛門在京都開了分店,上週比賽結束之後回來的路上順道經過,覺得很好看,就買了一點。」

「說起來,我們剛才正好在檢討你和朴九段決賽的那局棋。」

塔矢亮聞言,拿過折疊棋盤順著之前的棋步擺了幾手,接過話題說:「的確是相當精彩的對局。進藤第一百零四手的『跳』看似是放棄了實地的一手緩著,但之後的『粘』在切斷對手攻勢的同時又擬將右下角做活。而對方也不甘示弱,逼迫白子顯露出眼形後,直接攻入了中盤腹地,這裡用『窺』毫無疑問是一著妙手⋯⋯」他停頓了一下,眨了眨眼,補充道,「朴世勳九段是韓國頂尖的職業選手,國際預選優勝者能夠打敗衛冕冠軍,是創賽以來的第一次。」

「——進藤君最近狀態很好呢,之後是要準備本因坊選手權吧?今年應該是十拿九穩了。」只聽白川道夫九段溫和地笑著說,很是熟稔的樣子,好像聽進藤說起過是他最初去的圍棋教室的講師。

「啊,我會加油的。」

「說來塔矢碁聖本月在名人戰循環賽中的對局也很出色啊。」森下評論道,說罷點了點頭,「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不如今也⋯⋯可惜我的兒女都對圍棋沒有興趣。」又突然說,「和谷,你看看你的同期,一個已有頭銜,一個又拿回了國際賽冠軍。日本圍棋界的未來可就靠你們了,好好努力吧。」

「——啊,是!」不知怎麼扯到了自己,和谷心下想著,努力是努力,他也有打入頭銜戰循環圈啊,但能不能不要跟進藤和塔矢亮比⋯⋯這兩個人可是怪物級別的!

「說來,令郎的工作好像也穩定下來,就快要成家了吧。」彷彿是要幫他解圍一樣,一旁沈默許久的緒方十段突然插話道。

「是呀!這小子雖然下得一手爛棋,不過從慶應義塾的醫學部畢業,也算是光耀門楣了。」談起兒子,森下茂男面上不掩自豪,「說起來,他今年過年才帶女朋友回來,就說要結婚了,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是手腳利索⋯⋯不過這樣一來,我這個當爹的也就放心了,哈哈。」

「唔,成年人嘛⋯⋯」他的視線飄到了端坐在一旁的塔矢亮身上,「那也該到這個年紀了,是吧,小亮。」

「啊——嗯。」

「可是要說小亮老師,那跟普通的孩子就不一樣了吧,一心專注於圍棋,若真如緒方老師說的有喜歡的人,要做史上最年輕的碁聖的女友,也不好說是幸還是不幸呢。」

聞言,在場的職業棋手們都深有所感地笑了起來。

進藤光從眼角看了看身旁的人。塔矢亮微微扭過頭,輕咳了一聲端起茶杯,長髮垂下來遮住了泛紅的臉頰和耳尖。

 

四月八日的本因坊選手權以進藤光中盤勝結束。距離本戰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本以為能夠和戀人有更多時間相處,卻並不如願。塔矢亮想道,在成人日之前,進藤光就經常對自己動手動腳,新年在明治神宮的時候還拉過自己的手腕,成人禮那天也是;本以為那個帶著淚水的吻標誌著戀人關係的開始,結果自從那番話之後,反而沒怎麼碰過他。除了在自己家下棋之後偶爾的親吻,就沒有更多舉動了;甚至也不是像第一次那樣深入的吻,只是觸碰到嘴唇就剋制地離開——難道真的因為自己是男人嗎⋯⋯相互告白了之後才突然清醒過來,不知所措,對喜歡了同為男性的自己感到後悔嗎?還真是倒楣啊,進藤——如果自己是女孩子,可能就好了吧。

直到大型連休第一天的下午,進藤又來家裡下棋。

暮春的斜陽從庭院的天空傾瀉而下,空氣濕潤而溫暖,帶著微苦的雨水的味道。天邊積聚了暖灰色的雲。

「五月五日,」復盤結束後,進藤光忽然說,「五月五日一起去看菖蒲吧。明治神宮御苑的菖蒲。之前和你說再去看一次櫻花,最終也沒有去成。」他的眼睛一直望著棋盤,像是有什麼心事。

「嗯,好。」塔矢亮愉快地應道,雖然是黃金週的公共假期,但這之前二人還從沒有在男兒節一起做過什麼。見進藤並沒有表現出很開心的樣子,又說道:「回來的時候帶些新鮮的竹筍,再去築地買一條鯛魚,來配柏餅吧。」

「嗯。」進藤抬起頭笑了笑,「今天就下到這裡吧。」

「欸?啊⋯⋯」塔矢跟著他起身,「說起來,家裡還有些紅鱒和冷蕎麥,現在棋院也放了假⋯⋯」

「我晚上還是回去吧,明天再來。」

可是他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午飯時間,而現在還不到六點半鐘。「是⋯⋯有什麼事嗎?」問出來之後覺得很多管閒事,但真的很希望他留下。

「嘛,其實也沒有啦。」

那為什麼?

「就算我不在,你也要好好吃飯啊,塔矢。」進藤抬起手撫摸他的臉,「我明天上午再來,超市又有新鮮的草莓賣了,我會帶一點過來喔。」

側過頭接受他的親吻,又是輕輕碰到就戛然而止。而且已經過去快四個月了,現在是假期,又沒有別的事情。到底是為什麼?

疑問轉變為氣惱。他心一橫,將手攬在進藤光後頸處,另一隻手拽著他圓領衫的前襟,闔上眼,含住對方的下唇。

他感到進藤停住了動作,聽到他發出很輕的驚訝的氣音。他對於這種事情唯一的經驗來自於面前的人,於是他回憶著一月八日那天的感覺,輕輕吮吸那片柔軟的唇瓣。

在他臉頰側面的手有些猶豫,逐漸滑到他後頸,手指握緊絞住了順滑的髮絲。

庭院裡,一陣風從枝葉之間掠過,繞在假山石周圍徘徊,清涼的水汽於室內散開。

進藤光在塔矢伸出舌尖的時候放棄了與自制力的較量。他接過這個小心的、略顯生澀的邀請,沿著自覺打開的齒關進入了那個熟悉的濕熱的領域,那裡還留著一番抹茶的清淡的甜香。舌尖掠過齒列,在兩頰之間探索,時輕時重地磨蹭著上顎。插在他黑髮裡的手指蜷起又鬆開,他悄悄睜開眼,塔矢臉上的紅暈蔓延到耳根,細長的睫毛微顫。他撫摸著懷裡的人的後腰,聽到一聲壓抑的喘息。

蜻蜓越飛越低,晚霞的紅與紫逐漸退去,金色的夕照從灰色的雲間與白晝做最後的道別。

向後倒在榻榻米上的時候,預想的脊背的疼痛感並沒有出現,一隻手托著他緩緩躺下。儘管這個吻已經開始使他缺氧,進藤的身體在他上方卻讓他感到溫暖和安全;他不想停止。

溢出的津液從唇邊沿著臉頰流向頸側,塔矢正要抬手擦掉,被進藤光按住了手腕。他勾著塔矢的舌深入自己的口腔,即使是對方試探地重複自己剛才的舉動都讓他感到興奮,想要將這個人擁得更緊,想和他肌膚相貼。手掌下的脈搏激烈地跳動著,塔矢的呼吸漸漸變成急促的輕喘,膝蓋碰到了他的大腿外側,無意識地摩擦著。他幾乎是命令自己停下來,最後用舌尖舔了舔對方的下唇。

塔矢抬起頭追著他。

銀絲在他們分開的時候不捨地拉長、變細,終於斷開。

他花了很久才睜眼看著塔矢。那期間只有庭院裡的風聲、水流、蟲鳴,和他們各自混亂的呼吸。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金色的瀏海遮住了一部分視線,他避開了塔矢的眼睛,卻格外清晰地看到半張著喘息的有些紅腫的嘴唇,流過臉頰的水漬,和肩頸處凌亂的長髮。

塔矢沒有回答。他繼續道:「如果我沒有控制住⋯⋯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嗎。你⋯⋯知道下一步要怎麼做嗎。」

塔矢亮沈默了幾秒,不服輸地反問:「你又知道嗎?」

進藤光在他身旁坐下。「知道啊。」

「你——」塔矢亮皺著眉轉過頭躲開他的視線,臉上的紅暈卻沒有消退的跡象。

「男性之間也有很多種能夠讓雙方都得到快感的方式,有些與男女之間相似,有些也很特別⋯⋯」進藤光眼睛轉了轉,「就像圍棋的定石是先人智慧的整合一樣,這些也是同樣喜歡上男性的前輩們一代代留下來的經驗吧——」

「笨蛋,怎麼能把這種事情和圍棋相提並論!」塔矢撐著地坐起來,大聲道。

進藤光看著他認真地反駁,閃爍著水光的眼睛卻沒有半點威懾力。喉結動了動——他曾經試過用各種方式來壓抑體內年輕的躁動,打球、騎車、跑步、喝酒,甚至看了不少黃片和色情漫畫,但即使把盡興的方法都學到了,面對著屏幕裡和紙上的人還是興致缺缺,卻在每次想到塔矢亮的時候都會⋯⋯

都會像現在這樣。牛仔褲變得越來越緊,血液都在發熱。

曾經以為自己對塔矢的感情可以很柏拉圖式,但後來發現自己也不過是平凡的需要肉體快樂的男性之一。

他俯身,重新捧起塔矢的臉,唇舌交纏,親吻從他的嘴唇游移到下頜和頸側,含住滑動的喉結輕輕舔咬。

一道閃電,一聲驚雷,天空似乎轉眼就暗下來,風吹動了雨幕從重雲中落下,急促的琴音一般的聲響模糊了聽覺。

仰躺在地上,隔著拉開的障子不遠處就是潮濕的空氣。「唔——關、關窗⋯⋯」塔矢順著他的吻揚起頭,頸部脆弱的弧線像完全拉開的弓。唇邊溢出的呻吟消散在磅礴的雨聲裡,落在進藤光耳邊卻格外清晰。

無視對方的請求,他解開塔矢襯衫領口的釦子,在細長鎖骨的頂端留下紅痕,一隻手滑進敞開的衣領裡。

「把這個脫掉。」說著將襯衫外的毛衣拉起來。

塔矢來不及反應,由著他把衣服拉過頭頂之後扔在旁邊,襯衫釦子也被解開了一半。

胸前一片薄薄的肌肉放鬆下來變得柔軟,乳首已經泛起殷紅色,由於突然受涼而挺立起來。他含住右邊吮吸,舌尖在那顆變硬的小粒周圍打轉,牙齒的邊緣時而碰到;左手撥弄著另一邊,指尖夾著揉捻,不時輕輕拉扯。

「唔,別⋯⋯好奇怪⋯⋯」塔矢的手放在他肩膀上,像是要推開,五指卻緊緊抓著,上半身不住地顫抖,而胸口還迎著他的動作,別過臉去從泛紅的眼角看著他。

「是嗎?可你明明很喜歡啊。」進藤光用空閒的右手提醒著他胯間的變化。

「呃,不要碰那裡——」

「其實從很久之前,我就發現自己喜歡你了,塔矢⋯⋯是那種喜歡,會在洗澡的時候想著你,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想著你,然後就可以⋯⋯」他解開塔矢的外褲的拉鍊,隔著底褲用手掌覆蓋著那塊鼓起的熱源——

「啊!唔⋯⋯」

「——就可以像這樣,給自己⋯⋯」輕薄的白色布料上已經沾上了透明的水跡,隱約能看到漲紅的形狀,「已經很多次了⋯⋯也看過那種圖片、漫畫和片子,但是對著那裡面的那些人都沒有感覺,」他用帶繭的指尖撫摸過莖身,左手在襯衫下揉搓著花苞一樣的乳頭,「只有對你,只有想起你的時候⋯⋯」

「進藤⋯⋯」

他將手伸進塔矢的底褲裡,讓他的性器暴露在自己的視線下。塔矢亮右手撐在身後,側過臉閉上眼睛,用左手手背擋住了嘴。

他傾身去親吻塔矢的眼尾、手心、耳垂,和頸部那條拉長繃緊的韌帶,「——我也會閉上眼,想著我身上的是你的手,然後像這樣⋯⋯」手掌包裹著柱身快速地上下套弄著,粉紅色的頭部被亮晶晶的前液覆蓋,他的拇指滑過流著水的鈴口,「就可以很舒服⋯⋯」

「啊⋯⋯進、進藤⋯⋯」

「告訴我,塔矢⋯⋯你平時都是怎麼做的?」手指托住下方的兩個小球揉搓著,「怎麼讓自己爽的?你⋯⋯會想著我嗎?」

塔矢只是搖頭。

進藤的動作停了下來,語氣難掩失落:「真的嗎?一點都不會?」

突然失去的快感讓他不自覺地將自己往對方手裡送,嘴上卻不情不願,「唔、誰會⋯⋯做那種事⋯⋯啊⋯⋯」

「我啊。」進藤低聲笑了笑,在他的下頜到頸間落下緩慢的親吻,呼出的灼熱的空氣與四周微冷的雨水味道衝撞在一起。他聽見進藤埋在他肩窩裡的模糊的聲音,在那片皮膚上振動。「不止這些⋯⋯」握住他慾望的手又開始動起來,比剛才更加用力,微弱的水聲夾在濃密的雨點之間,「我還想過你紅著臉用那隻下棋的手、用那張漂亮的嘴在我下面做現在我正在為你做的事,我想過你的臉和頭髮沾上我的東西的樣子,想過你坐在我身上自己動,你釋放在我手裡的時候的表情——」

他感到頸間一陣酥麻的疼痛。進藤不捨地放開他喉結下方的溫熱柔軟的皮膚,津液的痕跡在閃電下像夏天水面的波光,一點絳色是隨風飄落的花瓣。

「——抱歉。聽了會覺得噁心吧。」

說著愧疚的話語,嘴角卻帶笑,琥珀色的眸子飽含深情、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塔矢亮忽然感到眼眶發酸。他想要讓雨聲蓋住鼓膜上所有讓他失控的聲響,進藤的話卻像從他頭顱裡爆炸開來,帶著一股他從未體驗過的電流一樣的感覺傳遍全身。他咬著中指的指節試圖嚥下那些自己都不曾想像過的喘息和呻吟。他不想承認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言語使他的脊柱都在顫抖,他的意識想要讓這一切奇怪的事情停下來,可是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已經不聽使喚。

確實⋯⋯從來沒有思考過這方面的事。長大了之後,他逐漸知道進藤對他有那樣的吸引力,看到他會感到熱、心跳加速,會在脫下衣服的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突然地被他佔據了腦海,有時候也會夢到他,但「性」似乎從來不是他生活的一部分,連早晨慣例會發生的那些反應也沒有往這種事情上想⋯⋯

可是——「不⋯⋯我、嗯——不是⋯⋯唔⋯⋯」

「即使這樣,還是想要你。塔矢⋯⋯我想要你。」

進藤光彷彿察覺到他的忍耐,加快了手上的動作,那樣鮮明的快感,沒有絲毫容赦。不、不行,太多了——所有的意識都聚集到下面那裡,就像感官一下子被抽離,又一下子糾纏在一起;被官能的快樂麻痹了大腦,這是他從來不曾允許自己感受過的事情,簡直像⋯⋯要死了一樣——

「唔、嗯啊⋯⋯進藤——進、進藤⋯⋯!」

喊著進藤的名字,最後看見的只有他的金髮,腦子裡全都是他的聲音和那些被暴雨沖散的詞句,那一瞬間一切都變成空白,如同一道閃電從身體中間穿過。

「哈啊⋯⋯」眼前人漂亮的眼眸微闔,失焦地望著天花板,腰肢因為快感襲來而無意識地弓起,舌頭軟軟地伸出攤在齒間,臉上滿是赧色。「——塔矢。」模糊的意識裡,聽見進藤光在輕輕地叫他,「太美了⋯⋯你好棒。」

他眨了眨眼,從一成不變的雨聲和自己劇烈的喘息聲中清醒過來。剛才的⋯⋯那是——完全失控的感覺,讓他害怕,又戀戀不捨,回過神來之後像一種幻覺,一場讓他上癮的夢。

這才察覺到用右手撐著地太久了,胳膊、肩膀和手腕都有些痠痛。進藤抬起左手撫摸他的臉頰,他好像很喜歡這樣,小指抵著他的耳根和下頜,用拇指摩挲他眼角下面靠近顴骨的地方。他的右手上沾了一些白色,那是自己的——

「啊,對不起⋯⋯」

進藤光聞言放肆地笑了起來,瞇著眼親了親他的嘴角,「別在奇怪的地方道歉。」

「那個,進藤⋯⋯」他想要起身,進藤剛才一直跪在他身側,還沒有⋯⋯「要不要我來⋯⋯幫你也⋯⋯」

「可以嗎?」

「嗯⋯⋯嗯。」

「你不願意的話也——」

「不、不是這樣的!只是我⋯⋯這種事情,從來都沒有⋯⋯」

進藤光向前俯身貼近他,閉上眼輕輕含住他的下唇,一邊用左手解開牛仔褲的釦子和拉鍊。

「沒關係的。」

他握住塔矢的右腕,帶著他來到那個忍耐了很久的地方;那隻漂亮白皙的手只能將自己漲起的慾望圈住大半。

天空完全變成墨水般的藍黑色,雨水像瀑布一樣從平緩的屋簷急流而下。

「呃——」

第一次碰到別人的私處,塔矢像被燙到一樣瑟縮了一下,隨後試探地用手指環住那根高熱硬挺的柱體。那上面有些微涼的體液,血管透過光滑的皮膚在他掌心下跳動。進藤的手覆蓋上來,他的手掌也很熱,塔矢覺得全身都要跟著燃燒起來。他嘗試著動了幾下。

「啊⋯⋯」進藤皺起眉,在他唇齒間用一種他不曾聽過的低沈、沙啞的聲音喚出他的名字,「塔矢⋯⋯」

這樣⋯⋯就可以嗎?他心中忽然萌生出一種奇怪的成就感,不同於戰勝強勁的對手或者看出精彩的棋步之類的時候,這種感覺讓他心裏一緊,想要給面前的人更多,滿足他所有的要求,想要⋯⋯再聽一遍他發出那種聲音,那樣叫著自己。

於是他大膽地看著眼前人的慾望,學著他之前的動作,沿著莖身一輕一重地來回摩擦,指尖試探地碾過溼滑的頂端。

「唔!塔矢⋯⋯」

進藤的親吻落到他的耳根和頸側。他抬起空閒的左手撫摸進藤額前凌亂的金髮,髮根被細密的汗水浸濕,稍硬卻有彈性的髮絲從手指間滑過,倔強地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圓領衫寬鬆的領子偏到一邊,露出大片的肩窩和清晰的鎖骨。塔矢的眼眸泛著水光,他低下頭,小心地汲取那裡的溫度,在鎖骨的陰影裡留下淺淺的吻。

進藤向後仰起頭,睫毛微微顫抖,咬著嘴唇。

「塔矢⋯⋯啊、亮⋯⋯」塔矢在撫摸他、親吻他。他細軟的長髮蹭到自己的肩膀,他的呼吸灑在頸側,他右手的溫度在下面那裡,那隻執棋的手此時正被自己的手包裹著,他在專心地——撫慰自己。這樣的認知讓他的腦子要燒壞了,無數次妄想過的事正在發生,而他之前頭腦裡想像出的任何畫面都無法與之比擬;太舒服了,舒服到他想要清晰地體驗和記住每一個微小的感覺,就像這是唯一一次一樣,可是又想要徹底地讓身體的快感吞沒自己的意識——「亮⋯⋯」

塔矢愣了一下,急促的喘息從張開的唇間溢出,手上的動作沒有停。

進藤空出一隻手握住他重新抬頭的慾望,將他們的陰莖貼在一起。

「唔——進、進藤⋯⋯!」

「跟我一起,好嗎。」他咬著塔矢的耳尖,紅暈在白皙的膚色下像待放的花蕾。

高熱的光滑的皮膚相貼,液體匯流到一處,彼此脈搏的跳動碰撞在一起,和著層層疊疊的水聲從手掌下流遍全身。

「喜歡這樣嗎,亮⋯⋯」塔矢滿臉通紅地低著頭,眼睛失神地望著他們十指交錯的手。「看著我⋯⋯」他俯下身去吻他,「舒服嗎?」

「唔、嗯⋯⋯」塔矢抬起眼睛,貓眼石般的眸子裏水光瀲灩。

「從此以後⋯⋯每次坐在你對面,看到你的眼睛、你的臉、你的手,看到你穿的衣服——甚至看到這樣的大雨,就會、啊⋯⋯就會想起這件事了⋯⋯」

「進藤——!」

「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亮⋯⋯紅著臉、眼睛濕濕的、握著我那裡賣力地動,很可愛⋯⋯你越是說『不要』我就越是想做,好奇你這張臉被做到神智不清的時候會是怎樣的表情⋯⋯」

「唔、別說了⋯⋯」可他沒有像之前那樣側過頭去,也沒有移開視線,反而還是赧然地從濕潤的睫毛下方直視光的眼睛,十指則在下體輕撫著兩人的慾望,與光的手繾綣糾纏——這樣主動的行為讓光全身都興奮到戰慄。

「亮⋯⋯」胯和腰向前頂,賣力地尋求著更多更緊密的觸碰,「你求我的樣子都這麼好看,想要一直⋯⋯」

原本齊整的瀏海從左邊髮旋的地方散開,露出一小片光潔的額頭,耳鬢細長的碎髮貼在酡紅的臉頰和繃緊的頸側;喉結下方那個殷紅的印記在烏黑長髮與白皙皮膚的襯托下更顯豔麗。蜷在肩窩與鎖骨凹陷處的柔軟髮絲隨著身體的震顫而搖動、下滑,有一些落進大敞著的襯衫領子裡,髮尾消失在胸前的陰影深處。他仰著頭,垂下眼看著他,卻似乎是無意識地保持著這樣的視線;眼睛沒有聚焦,漆黑的瞳孔裡卻實實在在是他的倒影。玫瑰色的唇瓣微張著,露出一小截紅舌,下唇輕輕地顫抖,親吻的紅腫消退了一些,但還留著一層晶瑩的水痕。

他握著塔矢的手加快了動作,手背上骨骼和血管凸起。手掌下濕滑的皮膚發出水聲,摻雜在灌滿了意識的喘息和呻吟之中。

「進、啊⋯⋯進藤、我⋯⋯」

「嗯——亮⋯⋯!」

「要去了——」

一道閃電照亮了夜空與流星般的雨滴,雷聲捲著烏雲緊隨其後。那一瞬間的白晝一樣的光在頭腦裡留下了長久的殘像。

塔矢的臉頰靠在他肩上,如浪潮般綿密的快感讓身體不自覺地抽動,混亂的呼吸像夏天灼熱的風。進藤低下頭親吻他的髮頂。

 

他們依偎在畳蓆上。雨夜很快讓空氣涼下來,天蒙上深灰色,看不見西沈的落日,就連室內暖黃的燈光也顯得有些微弱。塔矢亮本能地向他靠得更緊。

臆想過的事情真的發生了,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進藤光思緒飄忽,一邊享受著獨屬於兩個人的寂靜,一邊感到應該說些什麼,卻在準備開口的時候發覺無話可說。想學著電影裡那樣滄桑而帥氣地點一根事後菸,但自己又不抽;終於有點明白緒方老師有事沒事就點菸的心情⋯⋯

「亮,是不是該吃晚飯了。」折騰了許久,感到肚子空空的。

「嗯⋯⋯但我要先洗澡。窗戶記得關上。」

進藤光拿了紙巾簡單清理了一下,正要起身的時候,突然又聽到塔矢亮低聲說:「還有,誰讓你直接叫我的名字了⋯⋯」

欸,居然介意的是這個嗎?進藤光無辜地眨了眨圓圓的大眼,「那你也叫我『光』不就扯平了嘛。」

塔矢剛邁進浴室的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答,只聽他有點用力地拉上磨砂玻璃製的門。

進藤光穿過走廊走向廚房。雨逐漸停了。儘管障子和窗戶都關起來,室內亮著燈,點著被爐,卻依然能感受到夜晚籠罩下的寂靜,好像平和的漆黑的海面上一座孤獨的燈塔。

冰箱裡的食材都是半成品,準備起來很快,也不怎麼需要用火。他將冷藏的姫鱒改刀片成刺身裝進淺盤,魚肉之間夾上紫蘇葉防止粘連;蕎麥麵則是汆熟後用冰水激過,分別擺在竹屜上,一旁用小盤盛一些木魚花、圓蔥和海苔碎,最後在盛有昆布醬油蘸汁的杯子裏各敲入一個生鵪鶉蛋,並在杯口點上研磨好的山葵糊。

將用過的廚具洗好,食物也擺在桌上之後,便無事可做了。耳畔又安靜下來。進藤光在飯廳坐下,隱約能聽見從浴室傳來的水聲。要洗這麼久嗎⋯⋯別是因為讓他叫自己的名字而生氣吧;也根本沒有指望他答應啊。說起來,這麼長時間都足夠再——聲音突然停了下來。他腦海中不受控制地出現了亮從寬敞的檜木浴槽裡站起來的樣子,帶有木香的蒸汽模糊了他的身形,水珠反射著潔白的燈光從粉紅色的皮膚上滑過,浸濕的墨色長髮貼在頸側、肩膀和後背上,順著髮梢流下的水有節律地敲打在地板上,像一場雨中最先落下的雨滴。

——打住,不能再想下去了。

一陣吹風機的響聲過後,盥洗室的門被拉開。

「亮——啊,塔矢。」

他身上還帶著溫潤的橙花香皂的氣味,綢緞一樣的長髮隨意地垂下來,髮尾仍然有些潮濕,在睡衣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睡衣是普通的淺藍色方格印花,所有的釦子都好好地繫著,領口上面的紅痕變得十分扎眼。朝他走過來的時候,褲子鬆鬆地在腿周圍晃動,露出一截腳踝。

進藤光努力控制著將視線挪回到面前的食物上——看,多麼豐盛的晚餐。

塔矢亮吃飯一直很慢,而且不怎麼說話。進藤光三兩口吃完,又轉身去泡了一壺大麥茶,回來的時候看見塔矢的蕎麥麵還剩一小半。他吃飯時會把長髮都攏到左邊,用左手擋著,碎髮別在耳後,食物送進口中的時候會稍稍歪著頭,身體向前傾一點,使得衣領和脖子之間敞開了一條縫隙⋯⋯

這樣下去不行的!於是進藤光重新拿起筷子,從塔矢的碟子裡拈走一片刺身。

「欸?」塔矢的手懸在半空,看了看自己的碗又看了看進藤——「喂,不要擅自從別人碗裡吃東西!」

「吶,讓我嚐嚐嘛。飯都是我做——」

「你剛剛不是吃過了嗎?」

「可你碗裡的總覺得哪裏不一樣啊⋯⋯」

「能有什麼不一樣!想吃的話你就直說。」

「也沒有啦⋯⋯」只是需要轉移注意力而已——不然又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了!進藤光尷尬地笑了笑,「那個,吃完飯繼續下棋吧。」又加了一句,「我來洗碗。」

 

點上臥室的暖爐,溫熱的空氣使木書架和其上的紙頁散發出古樸的幽香。誠然,相對於棋會所,進藤光一直偏愛來塔矢家下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能夠和塔矢很放鬆地獨處;而同時,自從於元日的那次拜訪又一次踏入這座大宅,他就隱隱感到這裡有某種東西一直在吸引著他,就像⋯⋯一種召喚著他腦海深處的秘密的、似曾相識卻又無法預見的誘惑。

餘光裡有什麼彩色的東西,在這個房間裡顯得格外突兀。他轉過頭去,是書架上擺著的一些小物件。等等,還有些眼熟——

「這不是那次去N記送的玩具嗎?」

「嗯?——啊,這個⋯⋯」塔矢亮微微低頭,「那天回來之後就一直在這裡放著,我都不記得了。」

「欸,這樣啊⋯⋯可是放這麼久怎麼都沒有積灰呢。」

「——真是的,還下棋嗎?」

塔矢亮將四腳的棋盤擺在兩人中間,拿起盤上的其中一個漆器棋笥,黑色的漆面,盒蓋上以貝母鈿嵌藤紋,底部綴有蒔繪的金色唐草——作為棋具來說有些華麗。

進藤光打開自己面前的那個,是黑子。「這不是平時用的棋子欸。」比棋院用的蛤碁石輕一些,邊緣在光線下呈現出透明的深綠色,落在棋盤上的聲音卻更渾厚,有點像以前在中學圍棋部用的玻璃棋子。

「這是⋯⋯玉嗎?」進藤兩指夾著棋子,高高舉起來對著天花板上的燈光,碁石裡有浪湧一樣翡翠色的光輝映在他眼裡。

「是中國特產的『雲子』,聽說那裡的棋手大多都在用這種棋子。具體的材質和工藝,我也不是很清楚,父親說是琉璃;這是正月父親回國休假時偶然在文京區的一家古玩店看到的——古雅的和式棋笥卻裝著外國才有的棋子,感到很特別,於是就買回來了。」塔矢拿起自己盒中的白子,的確與玉石相似,表面隱約可見淺淡的橙黃色光暈,「甚至有些劃痕和缺損,想必是經過許多棋士之手。」

「古董嗎⋯⋯」連棋盒也不是普通的木製或者藤製,螺鈿的工藝相當精巧,蒔繪表面有層次地凸起,總體卻依然平滑,似乎是江戶時代流行的肉合研出畫法——進藤光想起了在爺爺的倉庫閣樓上放著的,佐為的棋盤——如他們初見時的樣子,一聲聲響亮的心跳在全身的血管裡迴盪、身體不受控制地想要表達某種強烈的情緒的感覺,像是有什麼熟悉的思念從遙遠的記憶中回來了一樣。

「來下吧,進藤。」

不會的,那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一次了;更何況那麼久以前的東西,又是易碎的棋子,怎會如此完好地保留到現在。

「嗯,請多指教。」他捏了捏手裡的扇子,落子在右上角小目。

塔矢亮像每次對弈時一樣看著他——進藤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露出那樣的神情了,那種定定地看著一個地方或者一件東西,像是在回憶事情,又像是在試圖理解什麼的樣子。他方才的開局並沒有和下定決心激戰時一樣用力,周身卻散發著一種更震攝人心的氣息。

這一局棋異常安靜。

「這裡用『小飛』會不會顯得有些侷促?」待復盤時,塔矢伸手指著角上一處混戰後的狼藉說,「而且⋯⋯我個人不是很喜歡這樣的棋形——」

「又來了嗎?你這個『美形棋士』。」

塔矢皺著眉頭瞥了他一眼,音量抬高了些,「但輸了的可是你。」臉側的長髮隨之顫動。

都二十歲了,還這麼爭強好勝,進藤光暗自笑了笑。不過也只有這種時候才能看到他露出這麼生動的表情吧。說起生動的表情,適才⋯⋯一想到那樣的亮獨屬於他,就感到激動;說到底也算是一種鬥爭心,就像小孩子想要擁有別人都沒有的東西一樣。果然都是幼稚的人啊。

「——進藤,有在聽嗎?」亮看到對面的人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

「啊,哈哈,抱歉。只是覺得你剛才很可愛,沒有忍住想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嘛!我不是說過那之後看見你就會想起⋯⋯」

「別開玩笑了!」塔矢雙手在膝蓋上用力握成拳,身體繃緊著稍向前傾,眼角挑起瞪著他,一絲紅暈爬上臉頰,「隔著棋盤的時候能不能認真一點!」

進藤光便爬過去挪到他旁邊,貼著他的肩膀,湊近他的臉笑道:「那現在這樣就可以咯?」

「你——唔⋯⋯」

不知怎麼的,又回到了晚飯前的樣子。

失去大雨的遮掩,所有的聲音格外清晰地在四面牆之間不斷地迴響。一枚棋子「沙」地從盤沿滑下,落在燈芯草材質的地面發出一聲悶響。

「進藤⋯⋯那個、棋子⋯⋯會壞的——」

「真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嗎,塔矢⋯⋯」進藤像是完全沒有聽見一樣,「明明說著很害羞的話,手卻這麼色⋯⋯」

「別、這麼說⋯⋯」塔矢抬手遮住嘴。

「剛才也是,被你一碰就硬成這樣,嘶——」他眉頭擰在一起,扭曲的表情看著甚至有些痛苦。

「唔,會痛嗎⋯⋯?對不起。」

「別停下,塔矢⋯⋯」

原本鋪好的被褥變得凌亂,身邊的榻榻米上到處都是團成一團的紙巾。已經不太記得去過幾次了,手臂都開始痠痛,塔矢只覺得自己之前決定洗澡是個錯誤。

於是在進藤從他胸口抬頭,溫柔地提議一起去洗澡的時候,塔矢答應了。結果他們沖完涼後在那個進藤覬覦已久的浴缸裡又做了一次——也可能是兩三次。

待回到臥室之後,塔矢黑著臉把進藤的床鋪遠遠地推到嵌入式衣櫃旁邊,並拉掉了燈。

 

五月二日之後,月亮由滿盈而漸虧。一場細雨伴隨而來,斷斷續續地下到了五月五日清晨。風向標和陽台上各色的鯉魚旗在微風中飄揚,屋簷上垂下的軒菖蒲被濕汽染得碧綠,門前掛著的一束狹長草葉之間點綴著藍紫色的鳶尾花,舒展的柔軟萼片上金色的斑點之間落滿晶瑩的雨滴。

塔矢亮坐在客廳,隨便拿了一本棋譜翻看著。

——昨夜又做了那個夢。

夢裡的他是自己的身體,發出的也是自己的聲音,卻似乎並不處在當下的時代,用語和稱呼也都不符合他說話的習慣——他正對面前的什麼人說著一些痛苦的、懊悔的話,一種激烈的絕望的感情,可同時他又像置身事外一樣看著這一切發生。

「為什麼!為什麼我無法觸碰到你⋯⋯」他聽自己傷感地問。

「因為我是幻影。」他的對話者輕聲回答,由於娓娓道來的溫柔語氣而顯得中性,但確實是男性的嗓音,「與時間共生,同時間一樣無形⋯⋯也終將隨時間而逝去。」夢中的自己能夠清晰地看到對方的臉,似乎是一個極為熟悉的人。

「怎麼會⋯⋯」

「您終於了解了嗎。」那個人歎道,「我並不是活著的生命⋯⋯已經度過了如此漫長的歲月,恐怕,今年的花期將是最後⋯⋯」

「為什麼到現在為止都沒有說?已經無可挽回了嗎?」

「唯有一種方法,卻不可從我口中說出來。」

「可惡!」

——這不是他。自己怎麼可能說出「可惡(ちくしょう)」,又怎麼會用「オレ(俺)」這樣的自稱?而且,自己對面的人是誰?為什麼說即將逝去,又是什麼不可說的方法?每一次都是這樣的對話,卻總是無法達到終點。

那個人的樣子在他醒來的前一刻還清晰而生動地刻在他腦海裡,夢醒之後卻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一點細節,對方的面容、身形、衣著、甚至在夢中一直聽到的聲音,都像潮水一樣消退。如湖中的倒影,越是想要抓住就越是攪起混沌的泥沙。可是那麼熟悉,而且會相互說出那樣的話⋯⋯如果夢的確是現實的投射,那麼也只剩下唯一的人選了。但這樣一來,豈不是意味著——

手機響起打斷了思緒,是進藤的消息:「在準備早飯,要給你做一份嗎?」

啊,又忘記吃早餐了。他放下棋譜,回覆道:「好。一會見。」然後拿上帆布包和外套,換了鞋走出去。

夢的話,不過是反映主觀想法的一些無序信息而已吧。

約好了在進藤光家見面,從這裡到他位於表參道的住處至多二十分鐘的路程——他兩年前從父母家裡搬出來,在澀谷最繁華的街區租了3LDK的一戶建。第一次應邀去拜訪的時候,有驚訝於獨身的他竟會選擇這麼大的戶型;他說因為是很老舊的木質結構的房子,業主就以相對低廉的價格租了,而且可能之後會買很多東西,想先預留下衣帽間、書房和儲藏室的位置。

「啊,一想到以後有足夠的地方放自己的衣服、鞋子、配飾和棋譜,就超激動!自己住就是好啊,吶,你懂的吧!」

居然⋯⋯把棋譜放在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之後!塔矢亮心中有些不忿,但不等他開口,進藤就拉著他滔滔不絕地講起自己穿衣服的經驗,各種從未聽說的品牌和不明所以的詞彙,塔矢都聽得一知半解,但看著他說得天花亂墜,一臉開心的樣子,也就隨他去了。

「吶,飯的話就在桌上,」進藤的聲音把他從記憶裡拉回來,「青花魚和味增湯。米飯、醬菜和湯不夠的話還可以加,多吃點喔。」

「啊,謝謝。」看到進藤還在廚房忙著什麼,塔矢走過去問:「你不來吃嗎?」

「哎呀,廚房就不要進來了,剛才水管又爆了,過會兒得找人來修啦,湊合收拾了一下,但還是亂得很。」

「那我也來幫忙。」塔矢亮說著,小心地避開地上一灘灘水漬,挪到他身邊,「是說這種事情經常發生嗎?」

「戰前就建了的老房子,沒辦法的啦。今年得好好裝修了,畢竟已經買下來了嘛。」

「欸,買下來?」

「對啊,我沒跟你提喔?阪巻先生一家要移民去檀香山了,在日本的房產賣給熟悉的住戶會比較快成交吧。而且就這個地段來說真的挺便宜,原本就存了點錢,加上這次世錦賽的獎金正好有五千萬,可以全款買下來。」

欸,還是用全款嗎?「加上獎金才湊夠的話,現在會不會沒有生活費?」

「嘛⋯⋯到這個月棋院結工資為止,確實是呢。大概還剩三千五百元左右吧—— 『道玄坂』的拉麵要六百元一碗,那還是吃速食麵會比較好喔?就是得省著點調料。」進藤光摸著下頜一副努力計算的樣子,「⋯⋯看來水管還要再等等了啊。」

亮看著他,驚訝到啞然,許久才說,「可是御苑的門票也要五百⋯⋯啊,我請你吧。」

「塔矢?!你真是對我太好了!」

 

雖是雨後,雲卻沒有散開,天空像一片藍灰色的湖水,空氣中飄蕩著潮濕的花草的氣味。他們沿著浸泡成深色的道路走向明治神宮。路上的行人不少,談論著各個神社的祭典,大街兩旁的商鋪也藉著節日的契機爭相促銷。

御苑的花菖蒲對於許多人而言是梅雨季節的傳統。五月初還不是最繁盛的花期,花田引了水成為一小片濕地,一簇一簇繁茂的絲帶般纖長的葉在灰色的陰雨天氣顯得格外明豔,柔韌的花莖從葉根處抽出,紫紅的苞片攏著紡錘形的蓓蕾,頂端探出螺旋狀捲起的花瓣;一些已經綻開,舞裙般的花冠輕輕顫動,梅紅色、淡紫色與白色由裙裾邊緣向中心淡去,如同紙本設色中水筆暈開的顏料,再由內而外灑上細碎的金箔;雖說未到盛花期,每朵花的生命不過三日,凋謝的花瓣變成浸水一樣的深色,沿著筋脈折起,外三片下垂,內三片收緊,終於變成不起眼的褐色的一束,落入同色的濕地裡。整片花田裡每一簇都是單色,像棋子一樣錯落著。

細小的水滴輕輕落在臉頰上。

「下雨了。」塔矢亮伸出手接住那些溫和而稀疏的雨水,像飄落的星塵。

進藤光望著前方,像是在賞花,可他的神情分明是越過花看著更遙遠的、虛無的地方。

「塔矢。」他突然低聲喚道。

「嗯?」

「第一次走進御苑的時候,你說這裡的菖蒲花在梅雨季節很好看。那時候就想要和你一起來看一次了。」

塔矢忽然想起進藤在今年初詣的時候自言自語的一句話,他說「一生都會加以珍惜愛護」。儘管進藤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他的確是聽見了。

「不過今天也不是隨便選的日子。」進藤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有一個對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他在六年前的這一天上午離開了。」

六年前的五月五日——進藤光正是從那時候開始消沉了兩個多月,至今也沒有人知道原因;直到第五十七期本因坊戰三次預選賽決勝局那天,他剛從對局室出來,便看到進藤站在樓梯口,白色襯衫由於奔跑而有些凌亂。當時,進藤直視著他的眼睛,對他說不會放棄圍棋,說只是為了對他講這句話才來的——他身上還帶著夏天的風的氣息。那之後,又過了三個月,才終於在十月的名人戰一次預選一回賽與他對局。他清楚地記得,進藤的那一局棋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氣勢,他甚至看到了sai的影子;他有一瞬間確信著sai就在進藤的棋裡,可下一瞬間便意識到這不可能——而也正是在那時,進藤說總有一天會告訴他一切。

今年初詣時與他一同抽取到的詩籤還夾在手賬的第一頁——

「寥寥一線挽,甫纏、不解絲縷。」

如今,那唯一的解法好像近在咫尺,又無從知曉。

「他是我當初會開始下棋的原因。因為早已習慣他一直在身邊,他那麼熱愛下棋,又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他才能下,就逐漸堅信著他不可能離我而去;於是當他真的走了的時候,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從前有多自私,就連想要下棋的想法都——」

「是在說⋯⋯sai的事嗎?」

「啊。」他微笑起來,轉頭看向塔矢,「不過,正是知道了一切都有可能失去,才會更加珍惜眼前,想要好好地守護當下所愛之人。」

進藤的手碰了碰他的,慢慢交握在一起。這是一種新奇的感覺,與另一個人的體溫相貼,感受彼此手指輕微的摩挲,撫摸著硬而粗糙的繭與其他地方柔軟的皮膚。

——忽然聽到從身後走過的遊人的談笑聲。在公開的地方怎麼能⋯⋯於是用了點力將手抽出來。

「欸?」進藤睜大眼睛。

「笨蛋,在這種地方,被認出來怎麼辦。」

「我和我一生的勁敵塔矢亮拉個手又能怎麼樣了!大家都是男人,在比腕力上也是勁敵不行嗎!」

「⋯⋯別開玩笑了。」

本來想問更多關於sai的事,但看著進藤並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因為適才的玩笑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那就順其自然吧。』他想。

晚春的風與輕柔的雨幕籠罩著花田,模糊了綻放與凋零的色彩。進藤光轉過頭看著亮,濕潤的空氣讓他的面容也蒙上溫潤的光暈,睫毛上像花瓣一樣沾了細密的水滴。亮回應他的視線,嘴角不自覺地揚起柔和的笑容。

總有一天會知道的——總有一天。

続く。


End Notes
世錦賽,全名世界圍棋冠軍錦標賽(ワールド碁チャンピオンシップ),由於縮寫可能會與世界業餘圍棋錦標賽(世界アマチュア囲碁選手権戦)產生歧義,特此列出。其實這項賽事是2017年才創設的,也是第一次有人工智能參加的世界級棋賽。

朴世勳=朴廷桓+李世乭+趙治勳,本來這篇文裏不想加任何一個oc的!但苦於沒有合適的原作角色來擔當炮灰的任務,只好委屈這位朴九段了(迫真

在日本,端午節作為裝飾掛在門上和房簷上的菖蒲(しょうぶ)是中文裡平時說的菖蒲(Acorus calamus);而花菖蒲(アヤメ,古稱文目)實際是鳶尾科的溪蓀(Iris sanguinea),日本的一種本土花卉,因為葉子有點像,都在水邊和濕地生長,在過端午的習俗傳到日本後又都在節日前後要用到,是同一旬的風物,所以陰差陽錯它們被冠上了同樣的漢字「菖蒲」,但二者在生物分類上是連目都不同的兩種東西(就類似人和貓的親緣程度吧。

亮在夢中與佐為的對話出自棋魂的官方AU(劃掉)PS遊戲《平安幻想異聞錄》,是支線事件裡佐為跟明在朗讀奈瀨寫的愛情小說(明日美太太您真是文采斐然!)

亮在元日抽到籤的是昭憲皇太后御歌三十:
『糸』
一すぢの その糸ぐちも たがふれば
もつれもつれて とくよしぞなき
正文里這句和歌,因為根本沒法字對字翻成中文(會像奇怪的兒歌,逼格驟降),所以是意會着胡謅的,不要當真(。
其背面的註解:
糸巻を解こうとして、間違って糸口を見失うと、もつれもつれて、遂には解きほぐす方法が、なくなるものです。
世の中も糸巻と同じように、複雑でもつれ易いものです。お互の立場々々をよく理解し合って、自分の行くべき道を間違えぬように気をつけ、難しい問題は、よく研究して、解決の糸口を見出しましょう。
(糸巻を解く心得で世を渡る)
翻譯過來則是:在嘗試解線時不小心遺失了線頭,它將漸漸糾纏,最終再也無法解開。
世界就像纏繞的絲線一樣複雜,容易彼此糾纏。 願我們能理解彼此的立場,不在自己的路途中迷失,面對難解的疑問,要冷靜思考,嘗試找到解決問題的關竅。(別忘了將解開線團的心得傳達給世人)

以及光哥實慘,為了買房節衣縮食連泡麵調料包都省著用,買了房一年之後就因金融危機日本樓市暴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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