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画された偶然と春に残る雪⑤

长生(ちょうせい)

上一章

给⑤增加的场景设定

Notes
少量血腥预警。动物死亡描写有。是「小蘗的紫红色叶片」那一段,提前告知。
本章肉有深喉play(不喜的可以跳过不影响主线剧情)。


从筑地混合著梅雨的海水味中走出来的时候,浅浅的阳光从层叠的纱一般的云雾之上缓慢地洒下,蓝灰的天空如同巨大的幕布向舞台两侧退去,紫阳花在久违的金色光晕里绽放。

街上几个行人相互叹道:「太阳出来了。」手中的伞还挂著水珠,像星星一样闪烁。成人日那天去的居酒屋的老板竟还记得他们两个,路过的时候热情地问好,又送了一些家乡特产的粽叶青团。

连日的阴雨、明媚的花香和和渐长的白昼容易使人忘记时间的存在,而进入室内时一下子环绕上来的熟悉的、留着体温的气息又像混沌而清甜的甘酒,似醉非醉。

提回来的袋子落在玄关的矮柜上,进藤光转过头,手指轻轻拨开塔矢亮耳边的长发。他听见塔矢有些惊讶地小声吸气,指尖碰到他的衣襟。

明明是恋人,却一整天都不能做亲近的举动,简直像是摆在眼前的棋不能下一样——很多次手指相碰,轻轻地交缠在一起,又很快就分开;他看着塔矢的鬓发从耳后滑到脸颊旁,整齐的发尾落在下颌边缘;从记忆里找回那些柔软的发丝擦过指腹的感觉,他想抚摸那被长发遮住的后颈、优雅地一张一合的嘴唇,想紧紧地拥抱他,这么近地看着他的眼睛⋯⋯

闭上眼在塔矢的嘴唇上落下一个温柔绵长的吻。二人周身还留着潮湿的雨季的味道,在温暖的呼吸中慢慢蒸腾。

后背碰到门板发出轻轻的闷响,进藤的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软舌抚过微张的唇办,却并不急于深入,而是品尝糖果一样慢慢舔舐。塔矢想起今天对方不止一次落到他双唇上的目光,以及刻意又迟疑地触碰他的手、肩膀和小臂的动作——被渴望的感觉让他心里升起一种温暖的海水般的情绪,不禁抬手环住了进藤的后颈。

齿关终于被打开,彼此舌尖触碰,衣服的边缘硌著身体相贴的部位,进藤的手从后背滑到腰间,像蛇一样一点点向下探。

「——唔,」察觉到他的动作,他连忙收回手臂握住那乱动的腕,「等一下再做⋯⋯食材要不新鲜了。」没有看进藤的表情,他撇过头,脸上浮起两朵红晕。

脱了鞋踩上深色的木地板,平复著躁动的心跳,眼神不禁打量起了四周——每次踏入进藤光的家,亮都觉得像走进一座小博物馆。这里给人以昭和初期的印象,时间仿佛在这栋陈旧的建筑中凝固——朴素厚重的房梁勾勒出白色墙壁的边界,其上有不少龟裂和刮痕;浓厚的白金色的阳光穿透了木框落地窗,雪花一样的细小灰尘在这日落前华丽的光辉中飘舞。在下沈式玄关和客厅的麂皮沙发前铺有西洋风的丝织地毯;陈旧的木柜表面摆满大小形状不一的盒子,里面盛有各种不知名图案的圆形徽章和刺绣贴,半开着的抽屉里整齐地罗列着火柴盒之类方形的东西,巧妙地填满了其中的空隙。沙发正上方的墙面则贴了一张牛皮纸的漫画海报,绘有一个身穿机车夹克、跨在红色摩托车上的黑发少年。而最显眼的莫过于走廊旁放著的一把木制靠背椅,上面小山一样堆叠的T恤、帽衫、长裤和外衣摇摇欲坠,甚至盖住了椅子原本的结构。

——不是说留了很大的衣帽间吗,怎么还这样。

进藤光把装满食物的袋子提到流理台上。「唉,本来想着好好做个刺身拼盘的,用这一旬的鱼,」他嘟囔著,抓了抓头发,「结果厨房突然没水,也不太能做了,只能委屈你将就一下。」

说是委屈自己将就一下,但凭经验来说,进藤还没有做出过能称为「不好吃」的食物。看着他正在从袋中拿出笋和绿叶菜捡摘,仔细地剔除其中不能吃的部分,塔矢说道:「做饭的话,我也来帮忙吧。」

「嗯。别的没什么,都挺容易的,」进藤抬起头笑了笑,「只是能麻烦去庭院打点水吗?」

塔矢应声穿过客厅,拉开落地窗,他踩着拖鞋走下木阶。斜阳夹带水汽扑面而来,从铺路的圆石之间探出的野草带着水珠轻扫过脚踝。杂乱的绿色之间,于庭院的一隅,明黄色的牡丹花在半人高的枝头绽开。灌木丛中,小蘗带刺的长枝在倒塌的篱笆旁相互攀爬缠绕,立花橘的绿叶在屋簷上印下摇晃的影子。庭院正中立著一座大理石鸟浴,其中积聚了几天的雨水,几片落叶像小船一样漂浮——忽然入耳几声圆润清澈的鸣叫,一只画眉飞进视野,落在了石台的边缘。它轻巧地跳着,翅膀溅起层层水花,草色的羽毛蓬松起来,秀丽的白线勾勒出灵动的黑眼睛,倏忽,视线与他相对。

小蘗的紫红色叶片在渐渐西斜的太阳下显得异常鲜艳。一阵风起,野草和树木的阴影在地面上毫无章法地舞动,让他感到晕眩。画眉的鸣叫变得急促,却愈发优美,喉口的羽毛剧烈地翻覆。他的眼神无法离开这只小鸟。片刻,眼球的黏膜因被风吹过而感到干涩,于是眨了眨眼,却看见从画眉的胸前溢出一片黏稠的赤色——从胸口蓦然穿出一整片紫黑色荆棘状的木刺,血液让被浸染的每一根羽枝都化作三道细小的针尖,将细密的羽层一点点扯开。落红四溅,伴着一声尖锐的长鸣,它张开折扇般的双翼,震颤的飞羽像紧绷的弦;细小的身体从木刺生处慢慢地撕裂,几乎能听见粗粝的枝条在其中生长,纤巧的羽管、皮肤和筋脉逐渐断裂、骨肉脱离的声音,与凄厉的鸣声交织在一起,刺痛了鼓膜。闪烁的水滴与血珠一同从半空中划过,像被风撕碎的枫叶。

意识还来不及去理解看到的这一切,他感到眼前的景象时远时近,像是自己从极高处审视著这一切的发生,可浓艳的红又充斥着他的意识,在眼前粉碎的生命宛若燃烧的雨,几乎要落到他身上。

他脑海中响起一个名字,是自己的声音在惊愕地、悲痛地呼唤,却无法听清。伴随最后一声婉转的啼叫,在一片近在咫尺的凄寂的霞光里,落日从那漆黑的眼里西沉。

塔矢用力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几秒后又小心地睁开——鸟浴再度了安静下来,小蘗的叶仍是灰紫色,纤细的枝与刺交叠,野草在周围随意扎根,与远处金黄的花瓣一同朝向纯净的晚霞。方才那是⋯⋯

听闻清亮的叫声再次响起,追溯到声音的源头——是那只画眉,它正停在不远处的树枝上,用黑亮的圆眼睛望着他。视线相对了一瞬,小鸟歪了歪头,转过身飞走了,只留下颤动的枝条。

——难道是「幻觉」吗?

四周的空气渐凉。他摇了摇头,缓步走到水管旁边旋开龙头,试图让水柱撞击壶底的声音冲散头脑中翻涌的残象。

待回到客厅的时候,厨房传来翻炒的声音,姜蒜的香气带着一丝丝辣味从空气中溢出。他快步走近,看见进藤光已经把处理好的鱼片用麻酱醃制,正在往铺着蛤蛎的平底锅中倒入米酒,薄薄的蒸汽缭绕在上方。进藤从他手里接过滤水壶,顺便盖上旁边的锅盖,麻利地在炉灶上起另一个深锅做起昆布高汤,并加入装有番茶的茶漏一同熬煮——一旁的素色砂锅里升起白雾,气泡在清澈的山菜汤中跳动。

不多时,木桌上便摆好了下午的正餐。灰白釉青花的陶碗中盛着鲷鱼茶渍饭,通透的茶水中央,半透明的淡橙色鱼片在饱满的白米上摆成梅花形,花蕊处点上两片带芽的薄荷,其外漂散著碎的海苔、圆葱和某种绛红色的干物,如同落花浮在水面。配套的青红鱼纹深盘里堆叠著浸透了汤汁的文蛤,有着潮水般花纹的壳向上敞开,露出光泽柔美的瓷白色内侧,漫溢着甜甜的鲜香。朱砂小碗内的煮物像拼贴画一样摆放,墨绿的裙带菜切成斜方的片状铺在浅茶色的清汤里,等长的蜂斗菜茎整齐地排列,其上一侧是三支锥形的金黄色笋尖,旁边则倚著一簇青翠的山椒叶。

「我开动了。」

塔矢将鬓发别到耳后,用筷子从眼前晶莹的汤汁中夹起鱼片,配着缀在碗沿的山葵糊,低下头轻轻送进口中。新鲜真鲷的清甜、酱汁恰到好处的醇厚、拌饭料的咸香酥脆、微苦的茶汤里海风一样的回甘纷纷从舌尖蔓延开来,带有刺激的辛辣涌入鼻腔;牙齿咬破富有弹性的鱼肉时,当旬鲜活的气息、麻酱与酱油混合的风味随着汁水一起在口腔中迸发。随之,舌后尝到一股盐渍的酸甜,有种短暂的酥麻感由味蕾涌向全身——许是加入烧酒醃制的梅子干;所以刚才看到的玫红色小粒是⋯⋯并不是普通拌饭料里会有的食材。不由地想起元日的时候母亲大肆宣传自己喜欢吃酸味食物的事情——

他看向进藤光。后者和往常一样埋头吃饭,注意到他停了筷子,于是咽下嘴里的东西,抬头问道:「欸,怎么了?」

「——啊,就是⋯⋯很好吃,感觉很开心。」

或许是买来的拌饭料里原本就有的也说不定——总之,吃着人家做的饭,表达出「美味」就好了吧。

进藤光咧开嘴笑了起来——他喜欢看他这样笑,像是整个天空的阳光都融化在里面。

正餐过后,进藤光去厨房端来柏饼。塔矢亮的视线跟随着他的背影,偶然瞥到沿着楼梯侧面紧密摆放的那长长的一排书,好像相比上次又增添了一些。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惊讶于这样的地方竟然都可以利用,并且似乎是自己制作的收纳装置,所有的书籍按照高度、颜色和厚度排列;那时候还没有门口那把堆满各色外衣椅子,现在看来,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住宅里的东西。

进藤光把两个小碟摆在他面前,陶器碰到木桌发出温和的响声。

「差点忘了这个——今天松井先生送的笹団子,是新潟县的特产,我也第一次见,快来吃吃看吧。」

面前的食物和粽子有些相似,用草绳漂亮地缠成莲藕一样的形状。进藤拿着団子转了一圈找到绳结,将绳子解开,绕成一卷放在旁边;宽大的灰绿色竹叶缓缓散开,里面是长条形用翠绿色艾叶包裹着的米团。

「是红豆馅啊——」用筷子尖划开深紫色饼皮的时候,听到进藤说,「好像还有一种是金平馅,不过红豆和艾蒿的搭配更常见吧,很好奇咸的是什么样。柏饼也尝一尝,我用了之前从关西带的京白味噌,这样应该多少能还原一点江户的本味。」

虽然从前听他说过家里并不是很重视节日的传统,但进藤似乎对于一些历史与旧历的习俗非常了解。想起沿着楼梯摆放的那些令他意想不到的书籍——最高的地方有一册很小的牛皮纸护封的大正风配色事典,下面堆叠著几本辞书;之后便是《枕草子》、《落洼物语》之类的古典文学,乃至《怀风藻》和《白氏文集》这样的汉诗都赫然在列;紧随着《越后风土记节解》这类的风俗考学术著作,靠近最底部的地方是一摞厚厚的《六国史》。之前也询问过,进藤只是说因为研究秀策的棋,于是连带着对过去的历史和习俗之类也产生了兴趣。

吃着他做的柏饼,味道丝毫不逊于外面买的成品,不禁想到,以往的端午节进藤光在做什么——和家人朋友聚会、一起去参加神社的活动吗;还是自己做一些时令食物,下下棋,像普通的假期一样?

「一会儿去楼上下一盘吧?」洗碗的时候,进藤问,「应该还能看到月亮。」

接过进藤递来的盘子沥水、擦干。塔矢亮记得那个占了四分之一屋顶的巨大方形天窗,白天的阳光在上午的时候可以正好照到棋盘上。他于是应道,「好。」

脚下的木阶发出吱吱哑哑的响声,手提灯的黄色光晕像好奇的眼睛一样扫过旁边的书脊。楼梯尽头被照亮;塔矢跟在进藤身后,望着前面人背影的银白的轮廓。

踏上柔软的地毯,雨季清甜的晚风将身体浸透,衣帽间里布料的温暖气息像墨汁入水般扩散。听进藤说过那么多次衣帽间的宽敞舒适,塔矢好奇地瞥了一眼——本以为堆在楼下椅子上的衣服只是出于坏习惯,不曾想就连这个足可以再住下一个人的四叠半的房间里都已经快要无处落脚了。但实际上,这些五花八门的衣服按照季节、颜色、长度陈列得相当整齐,围巾、腰带和帽子分成三排挂好,鞋子也干干净净地沿着墙根摆放。想起先前进藤和他讲自己的穿搭经验和对于储物的规划,竟觉得有些可爱,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

深蓝的夜空与灰紫色的云调和了城市的灯火,如同倒悬的潭水在天花板上流淌;白玉盘将细细的一道弧投入黑暗,从倾斜屋顶敞开的一片方框里送下一束浓郁的光辉,在房间正中榧木棋盘硬质的表面化开,沿着纵横的漆线从四面滑落,微凉的幽香升起,于偌大的阁楼内萦绕。

进藤缓步走到飘窗前将半掩的窗帘全部拉开。「这样就可以不用开灯了。」

月色终归只是白昼的反射,但也因此而模糊了明与暗的边界;黑白的棋子紧紧相贴,边缘连成波动的曲线,亮面与阴影交融,如同银河中或隐或现的星。尤记得那年的五月五日,在因岛,也是如此明亮的夜晚,这样让人无处可躲的月光。而此后的六年里,每到这一天,便像是重新接受审判一样,要在逝去时间的凝视下还原出与佐为的那盘未有终局的棋,却根本无法允许自己落子。

而现在,塔矢亮在他身边,像是庭上终于有人可以倾听他的阐述,为他作证。回头看他们到此刻为止所经历的一切,简直像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游戏——佐为是二人相遇的原因,他在世人眼里的「不存在」让自己一面仰望着那个极高处的背影,一面从那样的高度俯瞰塔矢的追逐;而在他快要追赶上塔矢的时候,这个原本依靠他而存在的宏大背影却销声匿迹,就像是「证据」尚还封存著,「命题」就消失了。塔矢不是最接近那个高度的人,却是最接近「结论」的人——他不知道「证据」还能够保留多久,又要如何将它打开。

越过这片狼藉,他自觉能够展现给世人的,能够留住佐为的影子的,只有棋而已;如同能够真正证明围棋本身存在的只有对局者一样——成千上万的、不曾知晓佐为存在的棋士与未能成为棋士的众生。他想起这些年来在棋盘上遇到的各种人——人类的执著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院生时在棋院结交的一些朋友如今早已失去联系,那些年复一年在职业考试时出现的面孔逐渐成熟、一个一个消失,变成了街边棋馆名单上的常客;中学围棋部的后辈们也依然近乎虔诚地坚持着参加联赛,以短短的三年为一个轮回,场上叱吒风云的选手离开了校园便与凡人无异。但不论棋艺如何荒废,围棋是无法忘记的,连同碁石的触感、落子的声音、棋盘上的每一战、棋局外的悲欢离合⋯⋯于是便会产生怀念一般的热爱;而时间并不站在喜欢怀旧的人类这一边,这才有了对无法参与的未来的担忧,才有了「执著」。

「又在想什么了吗?」塔矢轻声的询问让他的思绪回到正在复盘的棋局上。

「啊,抱歉。」他的目光从棋盘上抬起来,犹豫着说:「你记得福井吧。」

「嗯?」名字听着很熟,但想不起这个人的长相,也不太记得什么时候遇到的了。

「成人式那天见过,说话慢慢的、喜欢瞇着眼睛的那个。是院生时候就认识的朋友。他十月还要准备参加职业考试;去年又是只差了一点。」

这么说的话就想起来了——印象里是个很开朗的后辈,和大家一起有说有笑的,对所有人都很关照;原本以为当天聚在一起的都是职业棋手,才会互相这么熟络⋯⋯从小就接受父亲一对一的教导,未曾有过这段经历,职业考试也只是认真下了每一盘棋就过去了,当时本战的第一天甚至为了和sai对弈而旷赛;其实绪方先生有带他去棋院的教室看过院生的训练,也曾听棋会所的客人们提起过,就像在学校上课一样,他们按各自水平被分为两组,有每个人胜负和排名的纪录,但除此之外,自己从来没有主动去了解。

「他比我们小两岁,所以今年就是最后一年做院生了。虽说之后也可以继续参加考试,但不想也知道通过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小⋯⋯除非像伊角学长那样,能够去接受其他的训练;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那样的机会,也不是任何人都能从那样的压力中熬过来的。」

这种朝夕相处的同窗之间激烈的竞争、前途未卜的焦虑、落于人后的不甘,甚至看着熟识的人一次次落榜的复杂心情,塔矢亮尝试去理解,但不曾想过会离自己这么近——进藤光他,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吗⋯⋯

「能一次就考过定段的人很少,连和谷都考了四次。有些二组的人甚至没能通过预选,虽然他们到最后都很认真,可是⋯⋯」进藤盯着自己的手,沉默了几秒,忽然说道:「——呐,那个时候,在跟朴九段决战的那一局里,终于想起来了——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斗技场里,在不断攀缘而上的过程中,无数的、因失手坠落而被遗忘的人,」晚风吹过他金色的额发,如同夜空一样明亮,低垂的视线却隐在月光背后,「即使他们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份想要下棋、想要去追逐的心情⋯⋯可围棋的世界本就如此,残酷又现实,因为只有胜者才有资格向上爬。所以,」他的目光与月色一同汇聚在棋盘上,神色变得决绝,「不想输。不,应该是不能输才对!」

清晰的话音冲散浓稠的月夜,在宽敞的空间里回荡。塔矢静静地隔着棋盘望着他,像几年来每一次对弈的时候一样,却又像是第一次。

「从算砂的时代开始,」以一种回忆般的口吻,他继续道,「因原生地战火不断,而近乎消声匿迹的围棋在这片土壤上重获新生,并得到了传承⋯⋯已经过去一千年了啊,在平成年代成长的我们,所下的棋就是不断被先辈探讨、不断演变迭代的、好像是活物一样的东西;可现如今,站到越高的地方,就越能感受到这种生命存在的形式正在从周围淡出——韩国的对手们已经非常强,别国的新生代也在崛起,再联想到这样沈重的过去,更能逐渐体会到这份缺失立场的不安⋯⋯这是我在世锦赛上孤军奋战到最后的想法。」

塔矢忽然想到几年前北斗杯时进藤最后在酒店门口与自己分别前说的那些话。「是啊,永远不会有结束;围棋本身是不会消失的。只是凡事都有兴衰而已吧,就像月亮有圆缺一样。你我和身边的对手们,以及所有热爱围棋的人,都不会让它结束的。」

笼罩他们的银白色的寂静中,自己的声音像在沙漏的空腔里循环往复地盘旋。

「抱歉向你说了这些,只是觉得——」进藤抬起头望向天窗,明月在他的眼睛里,「我说著自己下棋是为了连结遥远的过去和更遥远的未来,可是——」他深吸一口气,「如果没有佐为,我就会错过围棋,错过我们的相遇。那麽,我的棋的原点,又在哪里呢?佐为不在了,甚至可能是因为我才⋯⋯这把扇子,我真的能心安理得地拿着吗?」

「进藤⋯⋯」一直以来,对围棋的坚持只是因为内心清楚地知道「一定要下棋」,至于这种信仰从何而来、自己又能够为围棋本身做什么,或许也短暂地思考过,但总是主观地或是无意识地忽略了这些问题。大部分人不论现世如何有所作为,在像围棋这样长远的传承中都不过是一叶扁舟;今天的棋士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沿着前人的河道顺流而下。「进藤,能不能⋯⋯」塔矢握紧了双手又松开,「再多对我讲一些saiさん的事情?」

冷焰般的月光在琥珀色的双眼里燃烧,进藤望着那遥远的、又似乎近水楼台的天体,在这样旧历中旬的朗夜,连月海的形状都清晰可见——眼底被明亮的光线灼痛而颤抖,视线中只剩下模糊的白色,四周的一切都昏暗下去,瞳孔感到疼,却更加想要一直这样望着,好像这样就可以看见自己不曾看清的东西。

「塔矢,你知道辉夜姬的故事吧。」

「——嗯。」

「那样纯粹的、超乎这个世间的、亘久的灵魂,忽然来到凡人的身边,与这里纷扰的俗世扞格难入,最后又毫无征兆地回到月亮上——佐为就是这样的存在啊。说起来也好笑,就知道下棋,别的什么都不想。不让他下棋就没完没了地唸,一下棋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任性起来简直像三岁小孩一样。」

进藤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视线飘向浮动的月光与脚边的折扇,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那是一种塔矢无法解读的神情。

「他遇到我之后,我们第一次坐在棋盘前面,他甚至看着空的棋盘就哭了——也是,他等了太久了。刚认识他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想要探求神之一手,又为什么非要找上我,我连围棋都不懂。可他就是相信我,觉得我会走上下棋这条路,即使在我都怀疑自己的时候⋯⋯刚考上院生的那段时间一直在输,佐为就每天认真地指导我,他坐在我对面,用扇子指着位置,我给他摆上,一开始还经常忘了要帮他落子。后来慢慢就习惯了,甚至有一种给他落子的手不是我的手的错觉。我一直和别人说我没有老师——森下老师也不介意——其实我的老师是佐为才对。可是说了也没有人会信吧,虽然和谷那家伙还真问过我是不是sai的学生。他走之后,我才看了他以前所有的棋谱。当时我觉得从前坚持下自己的棋简直是个笑话,我完全无法和他相提并论。」

原来他曾经说再也不下棋,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塔矢隐隐感到有一条线若有若无地将这些年来的疑问串在一起,而越过这些错综复杂的未知的网,另一端就是最终的答案。一种莫名的情绪从心底像山顶的云一般升起,像是喜悦,更似是悲恸;他感到眼眶有些发酸,遂仰起头望着月亮。

「说起来,塔矢——」进藤收起旧局,执子重新摆出另一盘棋。

右上角小目。进藤一直很喜欢用小目开局。白子的第一手则落在左上角星位,之后两角也均是占了星位。没有什么特别。进藤的动作熟练得像是排演过一样,一步落定时,眼睛已经看着下一步,如同一种仪式。

他的动作停在了第十三手。

眼前是塔矢不曾记得自己、进藤或者任何人下过的棋局——尽管总有一种遥远的既视感。或许是由于这样的布局较为常见吧,在比赛中或者棋会所偶然看到过相似局面的也说不定;可他无法以此说服自己。

「如果执白的是佐为的话,你认为下一步会怎么走?」

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熟悉,这样的场景——进藤隔着棋盘坐在对面,指着眼前几乎还未开始的残局,问他sai会怎么下——根本不应该感到似曾相识。他忽然想起了昨夜的梦境,身旁神秘的人、亲密却不知所云的对话、不合实际的用词;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个人是进藤,可此时突然感到不确定,又找不出原因。那段应当存在于自己脑海里的记忆沈在他寻不到的深处,就像昨夜梦里那个再也记不起来样子的人。

「⋯⋯会下在这里吧。」他定了定神,回想着记忆中sai起手布局的棋形,似乎并不难决定。

「啊,」进藤拿起白子落在他指的位置,忽然微笑起来,「我也这么觉得。」

——对啊,明明进藤才是更熟悉sai的人。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眼睛;他嘴角扬起,胸口缓慢地起伏。自己并没有指出什么不寻常的下法,不过是回忆著与sai寥寥无几的对局而得出的结论;然此刻进藤脸上却有一种近乎释然的神情。或许他的初衷根本就不是询问自己的意见;他那样握着手中的扇子,更像是在征询某种许可, 透过自己的回答与另一个人对话。方才被月光止住的泪水似乎又聚集了起来,渐渐模糊眼前十九路的残像。并非是进藤越过自己与未知之人交流的感觉让他悲伤——许是看着那样平静的笑容、为自己终究无法化解他心里的沈重而感到痛苦,又许是忽然间能够共情sai的离去、却不知这一切从何而来,使他胸口发热,心跳声在头脑里像整点的钟声一样回响,苦涩的情绪化为一团实体的撕裂感在肋骨间绞紧;他睁大眼睛,却无法阻止泪水一点点漫过睫毛和眼睑。

——落在棋盘上的声音不该是棋子。他眨了眨眼。

「进藤,这个是⋯⋯?」

「唔?」方才从盒里拿出来的是个小小的、近似椭圆形的乳白色的东西,原本光滑的表面早已斑驳,而正中被一道浅褐色的裂痕深深地割开。「啊,那个。」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了,应该是之前缺少保养而坏掉的蛤碁石,觉得碎裂的样子很有趣所以没有丢掉——嘴上却脱口而出:「大概是燕子的子安贝吧。」

他看到塔矢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嘛,没什么。」

辉夜姬向石上中纳言索要的燕之子安贝,被如今的日本人认为是不存在的东西,于是这个短语也变成了文学上的一种修辞;但有没有人想过它是真的曾经存在,只是被遗忘了而已呢。许多人在故事里看到燕之子安贝,只当是另一个如「玉树枝」、「火鼠裘」一样寻无可觅的事物,加之石上麻吕也因为执意要找而身受重伤,便被囫囵地略过了;但在古老的文献里的确有记载,自己那时还就找到的中文资料请教过伊角学长——它本是指燕子从海边捡来筑巢和育幼的一种小贝壳,又由于燕子有安产之意,便成为了祈求母子平安的象征。而千百年来这座岛上燕子种群习性的演变使这一事物不复存在,也不会再有人沿用这样的说法,其本身的含义早已溶解在现代的语言中,连同背后的故事一起被埋葬了⋯⋯「只是坏掉的棋子啦。」想到这,他不禁失笑。

话音未落,他听到水滴的声响。面前的人仍然看着他,一双凤眼却睁得大大的,从眼角流下清泪。

「塔矢⋯⋯?塔矢,你没事吧?」

「啊,」眼前的人像是大梦初醒一般,抬起手碰了碰脸上滑过的水迹,低下了头,「对不起,我⋯⋯」

「不用——」

「好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就⋯⋯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塔矢⋯⋯真的没事吗?」进藤绕过棋坐到他身边,「是不是因为我说了什么?」

「没有,没关系的。」他连忙抬手用拇指下方的手掌来回擦着眼睛,湿滑的泪水却像是永远也抹不掉,「是我自己——」

手腕忽然被握住,从脸上移开。

「别这么用力,都红了。」

指腹按在手腕内侧,脉搏在光滑细腻的皮肤下涌动。眼泪咸咸的,像仲夏午后的海水。进藤闭上眼,感到塔矢的睫毛如同蝶翼扫过自己的脸颊。他将他耳边长长的鬓发挽在手指间,舌尖顺着塔矢唇边的泪痕一路向上勾画到浸湿的眼尾。

「唔——」塔矢将手腕挣脱出来,推着他的胸口,「不要舔我的脸啊⋯⋯像小狗一样。」

放在衬衫衣襟上的手慢慢地收拢,鲜艳的方格印花在指间变形;他的声音像沈入水中的炙热的风,温润地流过面前人的脸颊,好近⋯⋯进藤侧着头去找寻他藏在浏海下的双眼,指尖摩挲著柔软的唇角。变重的呼吸在耳畔如蝉鸣一样躁动地起伏,加快的心跳似乎让视线都跟着震动;彼此的温度相互吸引,一旦触碰就再难以分开,他无暇思考自己在克制什么,想越过他们之间仅剩的这一点距离的渴望快要淹没了其他一切的意识。

不知道是谁先打破了最后的矜持。唇上未干的泪水似乎在舌尖绽开微微的甜味,到了深处才尝出咸涩;几缕发丝缠绕在亲吻之间。塔矢就著跪坐的姿势直起身,软舌滑过上颚,温热的手掌抚摸著进藤后仰的颈侧,向衬衫下面探去。

「唔——」却被对方先抓住了外套的衣领,布料在手臂上的拉力让他不得不将手收回来,指尖勾到T恤的领口。

顾不得说更多的话,只是跌跌撞撞地相互拉扯著站起来,几次差点咬到对方的嘴唇;外套终于从手腕上拽下,里子朝外翻著就随意扔到脚边,白衬衫被折腾出一些褶皱,原本收在长裤里的衣䙓抽出了一个角,露出腰上一点粉色的皮肤。

膝窝碰到什么柔软的东西的边缘,挡住了他后退的路,失去平衡向后倒下时却像是落在了一片云里——这种让人根本无法坐起来的床根本就是发明出来作为早上睡懒觉的借口吧,他用混沌的脑子想着。进藤的阴影从上方笼罩下来,双手撑在他肩膀两侧,膝盖碰到大腿之间,在他胯下缓慢磨蹭著。水声从舌尖、齿列和上颚传到头颅里,被四周的寂静映衬著,一遍遍地放大。下颌有些发酸,肺像是一点一点被抽空,连带着理智也逐渐模糊起来,十指下意识地在面前人的衣襟处握紧。

进藤终于放开他的嘴唇,月光在扯不断的银丝上流淌。于是他大口地呼吸,胸腔由于刚刚的缺氧而微痛。

「抱歉,已经忍不了了,塔矢⋯⋯自从上周吃过你之后,」光的眼睛闪烁著,像黑夜里的星,「就再也不能满足于自己解决了。想看着你的脸,听到你的声音,和你一起⋯⋯」

亮的长发铺散在白色的床单上,如同生宣上滴落的墨色,双颊则是唐笔点出的朱砂。白衬衫起了褶皱,领口的两颗釦子已经被解开,袒露的胸脯随着逐渐平复的呼吸一起一伏。从天窗洒下的半边月色照进他的眼里,像照入一片风过后渐止的湖水,在波光中徐徐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家里缺少要用到的东西,所以不能做到最后⋯⋯不过今天也可以试试新的玩法。」

「欸,什么⋯⋯」

进藤光单腿跪在床边,另一只脚站在地上,俯身用左手解开了塔矢的长裤,右手隔着衬衫揉捏立起的乳头。身下的人轻轻抖了一下,咬住嘴唇。

「只是亲你而已,就已经这么硬了吗?」进藤一边隔着他薄薄的白色三角裤揉搓著,一边抬起眼睛看着他;手指沾上微凉的液体。「明明正戏还没有开始。」

「⋯⋯别这样。」

「可是你这里还在冒水,又该听哪一边的呢?」光用拇指滑过他下腹沾染的水痕,「上面,还是下面?」

亮用手肘支起上半身,面带愠色瞪着他道:「——不做就不要说那么多话!」若是平时,这锐利的眸光的确能让人退避三舍。但此刻,琉璃般的夜色透过天窗从他周身流下,他脸颊涨红,嘴唇还留着亲吻过的水迹,眼里浸著旖旎的月光;衬衫领口在胸前被撑开,锁骨像翅膀一样舒展,从釦子的间隙露出光滑的肌肤,乳尖在轻质的衣料下面挺起,隐约可见浅浅的樱色。

进藤挑起眉笑了笑,欺身跪在床沿上,双手按住他的大腿让它们再分开一些。注视著那层被沾湿的白色棉布,他凑上前,缓慢而用力地舔过整个涨红的阴茎,透过深色的水痕几乎能够完全看见细小的褶皱和跳动的血管。他抬起眼睛,隔着金色的浏海望着塔矢的脸。

下身温热的触感让身体颤抖,过了一秒,亮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进藤,做什么⋯⋯」

「嗯?」他亲了亲从上方边缘露出的头部,无辜地眨眼道:「不喜欢吗?」

塔矢身体紧绷,「不是的,我⋯⋯你为什么要——那种地方⋯⋯」

他没有答话,只是用嘴唇含住湿润的顶端,舌尖在上面转着,手指从下方伸进去拨弄臌胀的囊袋;嗅到恋人私处带着体温的橙花香气,他闭上眼,手指隔着长裤揉捏著对方大腿内侧的柔软肌肤。

塔矢的身体在他手下轻颤,胯部克制地扭动着,「很、脏的,进藤⋯⋯你不用——」

「怎么会脏呢。」松开嘴的时候不经意地发出「啵」的一声,「——就是因为喜欢才这样做的。」他抬起头,迎著亮的视线舔了舔嘴唇,笑道:「你也会喜欢的吧,别把力气都用来反抗我喔。」

说著,又隔着底裤舔舐了几次,才终于将那片早已近乎湿透、欲盖弥彰的布料拽下来。硬挺的性器不受控制地弹起,轻轻打到进藤的脸颊,透明的液体沾在皮肤上,溅起一点水痕。

「啊,对不起!」塔矢本能地出声,说完后又感到不对,捂著嘴扭过头去。

「没关系啦。」他边说边用舌头抵著将那根滑进口腔里,声带的震动传到发热的皮肤上。

「嗯啊——」塔矢的大腿根抽搐了一下,头向后仰,喉结在舒展的颈上滑动。

色情漫画什么的,果然还是有点道理的啊,他想。听着塔矢深重的喘息声,低头将一半吞进嘴里,右手握住根部上下搓动。他侧过头伸长舌尖,尝试舔到更多的地方,前端的形状从他脸颊上凸起,又顺着舌面滑下去。

「嗯、这也太⋯⋯」塔矢的双腿反抗着他的手试图合拢,下腹颤抖著,手指在身侧绞紧了床单。

「唔⋯⋯」身下的人不自觉地将欲望向自己嘴里送,滑过他的上颚,碰到口腔深处;他感到自己的工装裤越来越紧。

嘴唇在溼滑的皮肤周围收拢,舌头加重了舔弄的力道——进藤抬起眼观察著塔矢的表情,凌乱的金发随着他的动作摇晃,末梢不停地蹭过下腹和大腿。亮从上方只见他大半的脸藏在阴影里,耳钉的金属色在发丝之间闪烁,眼前似乎有彩色的斑点,分不清是室内的昏暗模糊了视线,还是双眼已经无法聚焦。

「进藤,我⋯⋯快要⋯⋯哈啊——」

塔矢闭上眼,试图不去想进藤含着他那里的样子,可视觉的缺失反而让其他官能更快地涌向下身;他整个人像是被柔软的床垫捕获,潮湿的空气使他产生溺水般的错觉,他张开嘴,脱口而出的呻吟混入津液与体液黏腻的水声之间,隐约听到进藤低沈的喘息。屋外响起微弱的机车驶过的引擎声;天窗里一架夜航从渐亏的月下飞过,像红色的流星。脑子里乱哄哄的,除了被进藤照顾的、不受控制地颤抖耸动的那里,身体的一切似乎失去了知觉,只有残存一线的理智在叫嚣著,快要到极限了——于是下意识地,他用酸麻的手臂支起身挣扎着向后退;光几乎压不住他,阴茎也颤动着从口中滑出来。

「唔、不行,进藤⋯⋯!」

几股温热浓稠的东西紧随着落下——塔矢湿润的双眼半睁,眼尾像枝头的一点红梅,目光被明月晕染得飘忽不定;他的双唇张著任由甜腻的声音泄出,黑发散落在微颤的肩膀和上臂,拉扯出褶皱的白衬衫显得更加明亮,起伏的胸口泛起嫣红,锁骨在一片白瓷般的肌肤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衣服下摆敞开,小腹薄薄的肌肉短暂地痉挛,双手在腰侧握紧,手掌下的床单满是折痕。

在自己剧烈的喘息声里,忽然察觉到有温软的触感再一次包裹住性器根部。塔矢惊讶地眨眼,从潮水般的余韵中回过神来——面前的人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眼睛,脸颊和髪丝上挂著些乳白色的液滴,单手握著自己稍软下来的欲望,顶端的小口涌出的粘腻包裹住他的指尖。他歪著头一下一下轻轻舔舐掉沿着柱身流下的液体;耳边的碎发滑落到眼前,露出饱满的耳垂,紫色耳钉映着夜空下皎洁的白月。他的喉结滚动发出湿黏的水声——那样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自己的脸;随后直起身,嘴角勾起一抹笑。

「多谢款待。」说完,伸出舌尖卷走了唇边的白浊。

什么、等一下——「进藤!那个怎么能——」他低下头紧闭着眼,从双颊到胸口几乎要烧起来;可满脑子都是那个人刚才的样子,挑衅的、恶作剧的、又极为专注的眼神,灵活的舌在下面乐此不疲地做着那种过分的事情,以及溅到脸上、被像奶油一样吃掉的⋯⋯堪称羞耻的画面让他感到有怪异的躁动又开始在小腹徘徊——「不,对不起!我⋯⋯是我没有⋯⋯不应该把那种——」他瞄了进藤一眼,「味道很奇怪的吧⋯⋯」

「奇不奇怪的话,」突然凑近,睫毛在眸中投下暗影,进藤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嘴唇沈声说,「自己尝尝就知道了。」

「不、唔——谁要尝了!」塔矢用力推开他。

「呐,开个玩笑而已。不过,」褪下塔矢挂在膝间的长裤,「你那里刚才又被舔硬了喔。我的技术有这么好吗?」他揶揄道,说著挪到床边连同自己的下装一起丢到地上。

塔矢瞪着他,听见布料落在床前地毯上的声音。犹豫了几秒钟后,他直起身拉过身前人的衣䙓,让其向后躺倒在自己刚才的位置。以稍显强硬的动作跨跪在光的腰上,双腿分开支在他髋部两侧,脸颊上的红晕似乎更深了一些;过于柔软的床垫在膝下深深凹陷,这使他几乎坐在对方的身上。

「少说点话。」他低下头小声说。

进藤光看着他一丝不苟地解开自己工装裤的釦子和拉链,明月的光辉使得这双修长的手像一幅水墨画。

宽松的黑色短裤上已经有一片不小的水痕。

「不想的话,不用勉强也⋯⋯塔矢?」

亮没有回答,却单手将长发拢到脑后,俯下身试探地学着他刚才那样,伸出舌头,隔着衣料来回舔了舔。

「哈啊⋯⋯」心中错愕,仅仅是看着这种事情发生,就感觉下面那里快把持不住;视觉上的冲击让他几乎失控。塔矢垂着眼,眉头微蹙,双颊凹陷,粉红的舌尖由于用力而收紧;原本握著发束的手不得不放下来保持平衡,发丝像舒展的羽翼垂在脸颊两侧,轻柔地磨蹭着他的大腿;光见他上半身伏在自己腿间,腰正不由地向下沈,弯出暧昧的弧线——从这个角度越过肩膀能够看到翘起的臀部,饱满的双丘被内裤的边缘勒出浅浅的沟壑。「——别停下,嗯⋯⋯可以直接拿出来⋯⋯」

塔矢忽略了他的话,依然隔着短裤轻轻含住根部,舌头描摹著下面的形状。人造的织物有一种光滑而微苦的塑料感,能闻到的只是最普通的薰衣草洗衣液和橄榄油香皂的气味;他深吸一口气,略微直起身,手指搭在了裤腰边缘。进藤光牙根紧咬,就这么看着他,额角的发丝有些汗湿,月光穿不透他眼中的神色;玫红色的方格衬衫大敞着挂在肩上,白色短袖的领口下露出的是麦色的肌肤。塔矢收回视线,小心地将松紧带拉下。

「唔!」刚褪到一半的时候,早就硬挺涨红的欲望便弹了出来。被阴茎碰到嘴唇,溼滑微凉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伸出舌尖舔了舔。进藤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呻吟,胯部难耐地动了一下,只见那里又肉眼可见地变大。

⋯⋯欸,可自己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做。

在顶端试探著舔了两下,一只手握住根部,侧过头伸出舌舔吻柱身,矗立的硬挺蹭过他的鼻尖。他将舌面压在那些凸起的血管上,血液在里面与心跳同步地流动。这比他想像的累一些;脸颊感到酸痛,颈部由于一直要移动位置而紧绷,支撑身体的手臂也有些麻木。他换了一只手,又沿着柱身上下抚弄了几次,终于小心地用嘴唇包裹住了头部。

「啊、塔矢——」

看到心心念念的人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光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跟被手掌摩擦的体感完全不同,包裹住他性器的地方温热而湿润,被压在肉柱下的软舌缠绕在上面,那样柔嫩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顶着胯。

进藤撑起上半身,右手插入塔矢额侧的长发里。头发被拉扯得有些刺痛,嘴里的东西却使他无法躲开,只能发出一些含糊的声音;性器抵着他的舌头来回滑动,进藤将那里小幅地往上挺,向后仰起头,夜空照亮他的脸,月光流过那线条分明的下颌和突起的喉结,躁动的喘息消散在遥远的都市的喧嚣里。

口中的硬挺抽搐了一下,紧接着重重碾过舌面,在紧窄温热的喉口处耸动。塔矢发出些微的呜咽,本能地向后瑟缩,却被抵在脑后的手禁锢在原地。他有些愕然地抬眼。

「呃——含着,不要拿出来⋯⋯」从牙缝间挤出的声音低哑克制,进藤光眉头紧蹙,眯起的双眼从上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金发沾在额角,潮红由脸颊蔓延到胸口。

进藤的手在他后颈摩挲,指尖轻抚过耳垂背面柔软的凹陷,在下颌和脸颊徘徊,卷起散落的发丝。

「你里面,太舒服了⋯⋯哈、抱歉,让我再稍微——」进藤的眸光闪烁,夜色在其中流转,他腹部肌肉绷紧,撑着床垫直起身,阴茎遂从湿润处抽出,却又换了个角度送到跟前,「⋯⋯可以吗?」

「嗯,我是没有关系⋯⋯只是,」身前的人眨了眨眼,似是因突然凑近的性器而恍神,随即抬头看向他,薄唇被摩擦得红肿,「——不太清楚怎么才能,让你⋯⋯」

进藤跪在亮面前,没有回话,只是看着那水色的唇瓣上沾著几缕散落的黑发,随着他轻声的吐字一张一合;不禁双手从额角插入他顺滑的长发,十指交错拢着他的后脑,忍住想要将欲望全部塞入的冲动,将人略微施力地压向身下;亮于是匍匐著垂下头,双唇重新紧了紧吸吮住他的欲望——看到对方没有拒绝的意思,他便深吸一口气,开始在恋人的口腔里缓慢地挺胯抽插起来。

软舌在进出间尽力地舔弄,时不时会被顶到脸颊两侧;小嘴被撑得满满当当,也不过堪堪吞下一半柱身,塔矢垂下眼,勉强地吞咽了一下,尝试从被粗长塞满的间隙舔弄龟头。从喉咙里溢出的呜咽就在口中的性器上振动,银丝不断地顺着下颌滴落,有些甚至流进衣领里;亮对于这些沾在皮肤上的液体感到不适,微微皱眉,却没有反抗。

他一手扶著光的根部,一边尝试将脸埋得更深。听到进藤压抑的喘息,他从汗湿的额发间费力地抬眸望过去,却感到含着的肉柱涨得更大。口中的空间被彻底侵占,舌面上上下下地抚弄阳物上突起的青筋——这就是进藤的⋯⋯一遍遍地描摹着它的形状,脸上的肌肉酸涩,舌头动得很累,仅仅是含着的部分都要舔很久才能把一圈全部照顾到;随着每一次插入越来越深,像是几乎要进入喉管,口中的液体搅动出泡沫一样的声音,竭力地吞咽也无法阻止它们从嘴角溢出。

耳边充满著沙哑的呻吟,闭上眼看到的全是光那样望着他的赤裸的眼神⋯⋯光的欲望,正在自己嘴里——这个认知让口腔的充实转变成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下腹发紧,他遂弓起腰摇摆着臀部,以求一些缓解。进藤光的视线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亮的眼睑微阖,湿润的睫毛不住地颤动,眸光氤氲,眼尾飞出两道鲜艳的红;膝盖由于难耐的扭动滑向两边,变成臀部贴紧床铺跪坐的姿势,大腿逐渐分得更开,内侧的韧带绷紧勾勒出肌肉的线条;再次硬挺起来的性器颤颤巍巍地立在小腹上,露出的前端在阴影里反射出水光,随着下身的摆动偶尔蹭到皱折的床单。

「好棒⋯⋯塔矢,你真是——」

光克制地缓缓动着腰,右手隔着他的脸颊抚摸填满他口腔的性器,拇指来回摩挲泛著水光的下唇。嘉奖一般的亲暱举动让塔矢感到血液都在发热;被注视的感觉令他羞耻,同时又加剧了这异样的兴奋,使他想要给恋人更多——于是他深深地吸气,努力做出吞咽动作的同时凑上前,让光的欲望向后滑向自己的喉口。

「嘶⋯⋯!哈啊、塔矢——」

一瞬间头皮的酥麻感像爆炸一样传遍全身,插在长发间的手指用力地收拢;后脑被向下压着,性器抵在深处,塔矢的动作顿了一下,适应了几秒后便觉得异物捅过软腭的感觉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与之相比,鼻腔里溢满对方气味的满足感反而撩拨起体内的欲望。于是他尝试前后移动,想要用口腔后面的嫩处取悦对方。

进藤光倒抽一口凉气,手在亮裸露的后颈处握紧;按下骂脏话的冲动,他暗自佩服起自己的忍耐力——骗人的吧!分明是第一次做,怎么会能够一下吞到这么深,而且那里好紧、好热——这根本就像是在⋯⋯可恶!——他感到双腿发软,下身的血管在紧紧包裹的湿热里剧烈地跳动。那个扁窄的地方挤压着胀大的前端,柔软的舌在所剩无几的空间中努力地蠕动,齿列边缘轻轻碰到冠上脆弱的黏膜,喉咙里溢出细碎的呻吟;被自己按在身下的人正试图侧过头让嘴里的阳物在舌面上磨蹭,颈部漂亮的皮肤随着深入的顶弄而凸起,能看到被肉柱贯穿在内抽插的形状。

「唔⋯⋯」眼底积聚的泪水挂在睫毛上,亮的喉结颤动着尝试完成吞咽,口腔底部一下一下收缩;青丝缠绕在进藤的手指上,那双手一面向后拉扯他的头发,一面限制着他的动作,指尖按著凸起的颈椎与上方浅浅的凹陷。他听见光在喘息间断断续续地唤着他,连带有几句不成文的喟叹,与自己口中的水声溶在一起。

舌根上抬,随着软骨向后滑动做出吸吮的动作,颈侧的肌肉骤然夹紧。

「呃——塔矢!」

嘴里的性器突然顶入更深处,放在后脑的手同时施力,头骤然被按向前方,鼻尖几乎触碰到进藤的下腹;塔矢惊讶地睁大眼睛,涌出的清泪模糊了视线。口中的肉柱剧烈抽动了一下,被迫含入整个茎身并维持着这个姿势,他逐渐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正从捅过喉咙的前端顺着灌入食道——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他本能地眨眼,于是那些水从眼角流下,与唇边的津液汇合。

须臾,阴茎从咽喉里退了出去,离开口腔的时候牵出了白色的浓稠——舌苔上这才尝到那强烈的苦涩偏酸的味道,与适才留在会厌后边的黏液混作一团。亮颦了颦眉,还是咽了下去。

微凉的晚风从天窗缓缓渗透到室内潮湿而焦躁的空气里。

「哈⋯⋯」进藤光就著跪坐的姿势,托著塔矢的后颈,俯身亲吻他,唇间交织著两人急促的呼吸,他从塔矢的舌上尝到自己的味道。向后倒进柔软的床铺里,肩部以上深陷棉花般的枕头;亮被他揽著腰伏卧在他身上,长发从一侧垂落,摇晃的阴影轻扫着他汗涔涔的脸,敞开的衣领挂在胸前,薄薄的肌肉、挺立的乳尖、平坦的腰腹和下身的欲望全都一览无余。

「抱歉⋯⋯」光咬著嘴唇,视线飘向他身侧,又终于对上他的眼睛,「刚才不该射在里面的。明知道是第一次,却完全没有体谅你⋯⋯」金色的额发贴在柔和的眼角,琥珀色的虹膜圈住了月光——亮在那片流转的深潭中看见自己小小的剪影。

「没⋯⋯」想说没关系的,发出的声音却连自己都认不出来,沙哑得像铲子划过铁锅一样。

「欸——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这么难受,我⋯⋯」

「不要紧的,」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塔矢脸涨得通红。想起身从略显尴尬的姿势中抽离,他扭过头低声说,「是我刚刚没注意。应该睡一觉之后,明天就没事⋯⋯唔。」

「说起来,这里,」突然被进藤用手触及下身的敏感,只见他正微微皱眉,一脸认真地看着那个令人羞耻的地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硬着呢。」

「哈啊⋯⋯」乍地被握住脆弱的核心,抬手捂住了嘴唇才勉强把呻吟声咽下,亮不禁向后直起腰,变成骑坐在他胯上的姿势;衬衫从一边肩膀滑下,胸口立起的殷红挂住了衣襟。

「呐,仅仅是含着我,就能感到舒服吗⋯⋯」他用手缓慢而用力地圈住根部摩挲,「被粗暴地对待,身体却这么会享受——真的很色啊,塔矢。」

「不要说、这种话,呃——」

「看,前面都湿了。」他说著用拇指刮下一点清液,涂在柱身上,重新握紧挺立的肉茎,「你这样的话,我也⋯⋯」

两个人的性器贴在一起,进藤拉过亮挡住嘴唇的手放在上面;肌肤间的摩擦总是无法完全满足,亮不禁挺起小腹向前蹭了几下,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又赶快抬起空闲的手咬住指节。大腿根部覆蓋上新的热源——光的手掌从拉伸的肌肉抚摸到腹股沟的凹陷,挑起衬衫的下䙓沿着柔软的腰侧一直向上,又滑过腹部的肌肉,指尖轻轻碰到胸前红豆一样硬的小点。

「唔、进藤⋯⋯」亮握住他的手腕向下压。

「摸摸你自己。告诉我喜欢被碰哪里?」

「别⋯⋯」下身的感觉像仲夏灼热的风和被烈日炙烤的海浪一般一层一层地冲刷上来,理智与清醒则是那些漂浮的海藻和贝壳,被迫地、无助地夹在温软的潮水与滚烫的空气之间。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与光的手指交叠,在单薄衣料下布满细密汗珠的燥热的皮肤上游移。

乳珠被两根手指轻柔地、几乎心不在焉地打着转揉捻、摩挲,进藤在胯间套弄的动作却越发粗砺;那双盛着月色的眼睛从下方望着他,视线在泡沫一样膨胀的混乱的喘息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模糊的意识里只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不会、放手的——不会把你让给别人。哈啊⋯⋯这个样子的你,只有我能看。」

「——别、啊,别胡说了。」下身的快感在决堤的边缘,手腕像是快要断掉了,腰和腿都在发酸,膝窝里由于积攒的汗水而打滑,随着身体前后摆动而摇晃的视线和在余光里时隐时现的发丝的虚影让他感到眩晕,「根本没有过⋯⋯『别人』,只有对你的时候,才会——呜!」才会不经思考就做出这种出格的事。

「呃啊⋯⋯」听到亮口中凌乱的告白,光的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下身的火窜上来,仿佛要把他的理智燃烧殆尽;粗重地喘息著,见亮下腹抽动,唇齿间不住地泄出呻吟,他握紧那白皙的执棋的右手,在其圈出的柔软空间里做起最后的冲刺,「塔矢,快到了吗?我也要——」

「进藤、进藤——!」

凝霜般的光晕洒在床单上;似圆非圆的月亮在天窗框起来的夜空正中熠熠生辉,升上了城市的顶端。

 

两日后,新宿神乐坂的一家回转寿司餐厅里,进藤光正看着眼前的碟子发呆——上好的金枪鱼盖住两握饱满的米饭,铺满玉屑似的洁白或青绿的葱丝,细雪般的脂肪夹在朱红的柔嫩鱼肉之间,在明亮暖色灯光的照耀下展现出诱人的色泽,足足勾起了他的口腹之欲——本该是这样的才对。

「和谷,话说,最近我可能大概是——生病了。」

「嗯?」闻言,和谷义高关切地望过去,一边咽下嘴里的食物,「是什么病?不要紧吧?」筷子还夹着刚咬了一口的星鳗,左手拿起手边装有可尔必思的玻璃杯一饮而尽。

「性依存症之类的。在想要不要去看心理医生。」

「啊咳、咳——」进藤的语出惊人差点没把他送走。被一大口乳酸菌呛到,急忙把筷子斜在盘沿,低头捂著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后,满脸通红地问,「什么?你说什么依存症?!」

正在捏寿司的师傅从客席中间担忧地看向他们。

「⋯⋯」有些愧疚地瞥了和谷一眼,进藤光似乎不打算把方才的话再重复一次,只是用拇指摩挲著清酒杯口,回以无奈的表情。

「你这家伙,居然交到女朋友啦?」一边捡起掉在盘子里的半截鳗鱼,一边用夸张的语气调侃著,和谷的视线无意中瞥见进藤面前没动几口的食物,便顺手从传送带上拿下一杯茶碗蒸递过去。

进藤只是木然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蛋羹,仍没有要开始吃的意思,「嗯,嘛,算是吧⋯⋯」

「——?!」和谷差点又咳嗽起来,紧紧捏著筷子才没有让那一口鱼肉再次滑落——这什么教科书式的渣男发言?还一脸忧郁;我和谷义高做错了什么,请这家伙吃这么好的饭却得看这副臭表情。他扭过头把那块星鳗丢进嘴里,同时又拿了一盘。

两颗海胆军舰寿司下去,忽然听到光深深叹了口气:「我刚才数了一下,八秒——做爱这件事,大概平均每八秒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一次。」

「唔,欸?啊⋯⋯」这该算什么,迟来的思春期吗?自己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不过这么频繁,那应该确实是很喜欢对方吧⋯⋯虽然嘴上说得很含糊。真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啊,能让进藤如此迷恋的女孩子——正掏出手机打算编辑「进藤终于开窍了!」发信给所有共同的朋友们,但转头瞥了一眼这个依然板著脸一动不动的人——毛毛糙糙的头发挡住了眼睛,甚至对面前如此美味的食物都无动于衷——便又觉得或许真有什么隐情,于是转而打开了浏览器的界面。

进藤又在一边自顾自地说起来,和谷一条一条看着搜索结果,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不知道这算不算很严重,虽然除了胡思乱想之外暂时还没观察到有其他的戒断症状⋯⋯可恶!明明才两次而已,却忍不住一直想起那家伙——漂亮的脸,在床上的样子,叫我名字时可爱的声音,和那种,在里面,舒服到骨髓里的感觉⋯⋯」等等——什么里面,什么——「要知道我们都还没有做到最后欸!而且这个人真的,好会——第一次做也没有任何经验,只是用手就能让我亢奋到不行;而前天晚上的那个,我到现在都⋯⋯难道这就是天赋的差距吗?一不小心就陷进去了,现在脑子闲下来就开始无端妄想,这样简直,跟变态没什么两样嘛。啊啊——果然还是很担心这样下去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这不省心的家伙刚才都说了一堆什么东西?「嗯、嗯⋯⋯可能,有人天生就擅长这种事也说不定。」听身旁的人感叹起「天赋差距」,和谷不由地腹诽心谤了一阵;而且并没做好听到这么多细节的准备,进藤话里的信息量让他一时有些气短,分明和他没什么关系却感到脸颊发烫,甚至在脑子里循环播放起来。确定进藤不会再继续讲下去之后,他正颜厉色地清了清嗓子,对着落落寡欢的兄弟认真地说道,「那个,你先别急,我刚在雅虎上查了一下相关的,是说我们这个年龄的男性,性欲旺盛是正常的,好像什么雄性激素也会在这几年达到峰值。还有外国的研究报告表示男人每天平均都会有三十四次性幻想——话说居然有这么多喔?那除去睡觉八小时⋯⋯唔,大概是每隔二十八分钟一次的程度吧?男人啊,真是——进藤,刚刚说你平均多久会想到这个来着?」

「⋯⋯八秒。」绝望的眼神,仿佛平日里亮眼的金发都失去了光泽。

「欸——?!那好像是挺严重的?会不会影响到你下棋的心态?」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和谷重重锤了下左手的掌心,「啊,对了!你可以多找塔矢一起下棋吧,这样就不容易乱想了!」

「⋯⋯不行啊,下棋不行的。」他捂住了脸——就因为是这个对象所以不行啊!再不能每次跟他下完棋复盘就复到床上去了——绝对!会被认为是禽兽!

闻言,不谙内情的和谷脑子里警铃大作,仿佛又见到好几年前进藤突然说不再下棋了的场景——「哈?都这种时候了,说什么不行!五月十日就是你本战第一场了欸,不会是失去斗志了吧!已经离这个头衔这么近了,快多想点棋的事啦。」见进藤还是望着桌上的茶碗蒸发愣,又放低声音说:「唉,不过这种情况,比起看医生,还是应该先好好和对方沟通——你看嘛,会乱想就是因为有所诉求,多加相处的话也许就能得到改善?比如说,工作之外可以多呆在一起啊?看你最近挺忙的,头衔战也都要出差,真不容易——但说到底恋爱可是两个人的事,既然在一起了,就要尽力呵护才行。能天天见到的话是最好⋯⋯欸,话说你不是莫名其妙搞了好大一个房在独居?那要不要考虑一下跟对方一起住?可以问一下吧,说不定会同意喔。」

「嗯——?」进藤的眼神稍微抬起了一些,「对喔。好有道理。」

 

玉兰花初谢,花瓣翻卷起来变成金棕色,正中一抹紫红却愈发浓艳;叶芽已然在残花中洇开一片朦胧的嫩绿,几天后便会形成叶幕。塔矢亮低下头,视线回到摆完许久的秀策的棋谱上。昨夜又做了怪异的梦。

意外地,这一场梦境没有那么容易忘记。头顶感到禁锢和压抑,衣着像是拽着他的肩膀要将他拖到地里去,走每一步都全身紧绷,微热的风从硬质的绫织下钻过,携著一种似乎属于寺院的草木烟的香气。记忆是从这里开始的。他垂下视线,便如同离开了这个身体一样,沈重的紧张感却缠在周身纹丝不动。他看到自己穿着月白色表、水色里的狩衣,手持笏板,熟练地在宫廊之间穿行,丝毫看不出任何拘谨或是不适。从他身边陆续走过一些相似装束的人,他认识他们,醒来却全无印象。他似乎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四周只是一片模糊的沙石与竹木的温润的残色。

「回帝的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木梁之间回荡,面前的竹帘占据了全部的视线,「所问有关使人长生之物,不知帝是否曾听闻辉夜姬临别赠予持统天皇的书信与其中的长生之药?」他停顿了一下,竹帘后有些微的动静,「此药应是世上独一无二,已遵天皇之命于骏河国最高的山上随信一并焚烧;如此一来,世间是否尚有长生不老药,阴阳寮便也无从知晓了。」

待从初升的阳光中醒来,轻盈的金色已然占据了房间的一半。

这个梦境倒是背景清晰,但与现实唯一的关联只是辉夜姬的事而已;又如何会让自己梦见身处平安时代,以阴阳寮中人的身分向天皇回话?说起来,端午那天的事和进藤光说的话也像是另有深意——无法想通的事情太多了,他不是很喜欢这样;于是他取了秀策的棋谱,坐在被阳光暖过的棋盘前,试图利用古老的定石来让思绪变得清晰一些。

他想起之前的梦中似乎也是类似的衣着和季节,却不能确定是真的找回了记忆,还是头脑在试图编纂出一个勉强连贯的说法。梦里的那个人不止一次提到花,像是「随花谢而消逝」这样的语句,却记不得完整的话。那个人完全不像进藤,可又是与自己那么亲密的关系,这就像他尝试得出进藤和sai的关联的时候——而关于sai,进藤所说的话也满是疑点,可是那天晚上看到他眼里像梅雨一样的悲伤,便只想让他高兴起来。

进藤自始至终没有给出「sai到底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

诚然,他说sai是对他非常重要的人,是他的老师,是他开始下棋的原因,在六年前的五月五日上午离开了他;以辉夜姬的故事作比,他说sai热爱围棋到有些幼稚的程度,说sai为了下棋等了很久,第一次和他坐在棋盘前甚至落了泪,并且提到了sai的棋谱——可进藤的第一次对局,难道不是和自己吗?他清楚地记得他对市河小姐说自己从未和别人对局,而那一盘指导棋的水平可以与父亲相提并论;后来在世界业余围棋锦标赛的会场上,隔着笔电的屏幕,sai主动发出邀请,并且下出了一模一样的开局,和谷那时认为sai是个孩子也不无道理——他甚至怀疑过进藤是sai的学生,这几乎就是全部的真相了——可进藤当时表现出的完全是一副对sai一无所知的样子。所以他从那时开始就在隐瞒什么吗?像这样棋艺精湛的人,既然留下了棋谱,为什么从未听说过?进藤又为什么在他离开之后才去看?那些棋谱还在他手里吗?而他对于sai的离去表现出一种自责,这之中发生了什么?他说与sai对局的时候,sai用扇子指着位置,自己为sai摆棋,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sai身患什么隐疾而无法自己执子?当年父亲突然答应网上对弈的约战,或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既然如此,sai所有网上的对局,也都是进藤摆的吗?那主动邀请自己的那一局岂不是也⋯⋯

而在进藤问自己sai的下一手会在哪里的时候,那种既视感从何而来?那天早上的梦、傍晚在进藤家院子里看到的画眉的幻觉,又是怎么回事?和sai的事情、和五月五日这一天,有什么关联吗?

说起来——以自己所知,sai的棋路和秀策极为相似;进藤最初的棋也是。他对于秀策的执念并不能用「崇拜」二字以敝之,却不曾解释过缘由。明明已经是这样亲密的关系,为何,终究还是无法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五月九日,是进藤光作为第六十二期本因坊头衔的挑战者前往第一个赛场的日子。

之前看到日程表上标明的地址之后有简单查一下,好像是一座新建不久的高级温泉酒店。待专车驶入山梨县、接近河口湖时,尽管已过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但晴好的天气、沿路繁茂的林木和掠过视野的富士山景还是让他心情愉快,加上第一次打入本因坊头衔的本战,竟如同出去旅行一样感到兴奋和紧张。酒店座落在河口湖的森林之中,暮春湿润的气息随着阳光流动,头顶是透蓝的天空,边缘染上一些落日的暖色,赤松、枫树、榉树的混合林挡住来时水天相接的湖景。

而客房的视野更加震慑人心。越过阳台望去,淡蓝的天色像湖水做的镜子,富士山顶缭绕不知是云雾还是将融的积雪。飞鸟绀色的剪影倏地从静谧的山体前掠过,由紧密的一小群逐渐疏离,盘旋了一阵,先后匿入林木中。这样的景象面前,室内原木家俱的气味和小块熔岩上薰的新木精油显现出一种以自然为原料的人造物所特有的不实感,愈加显得人在山水之间的形貌及其渺小,如同个体在时间中的存在一样。

待收拾完行李,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夜幕已然降临,管家前来通知前夜祭已经准备就绪,可以随时到楼下的餐厅参加。说是前夜祭,无非就是与赞助商和赛事相关人士聚在一起用餐、聊天,棋士还会接受一些媒体采访;进藤光说不上喜欢这些社交应酬的活动,但这几年来也逐渐变得习惯,更何况他此时确实有些饿了。

餐厅的灯光与长长的落地窗外金色的斜阳相似,厨房的方向传来炭火的噼啪声,烤蔬菜的香气缓缓扩散。几位身着西装的长辈已经在靠窗的长桌边落座,正在和理事会的人寒暄,桌上摆着一些小食、前菜、开胃酒和茶。进藤光问过好,从吧台取了一杯汤力水。

余光看到一个年轻人踯躅著走近,左顾右盼,脚步有些犹豫——

他转过头,「欸,这不是冈吗?」

几年前若狮子战上对局过的院生后辈,现在已经是冈裕太三段了。他一手握著大半杯牛奶,另一手下意识地捏著西服的袖釦,发觉刚刚喊他的人是进藤光之后差点把杯子掉到地上。

「呜啊,进、进藤学长!晚上好。」

「——不喜欢这种迎来送往的场面吗?」看着眼前的后辈脸涨得通红,想起自己刚成为职业棋士的时候也是这样,在社交场合无所适从,话都不会说,手脚也不知道往哪放。便笑着道:「嘛,别紧张,习惯之后就好了。」

他低头抿了口杯中的液体,甘醇的后味微苦;记得自己十六七岁时,在这样的酒会上一直是被塔矢带着和各种大人物交谈。

忘记是哪个国际赛事的晚宴,来了很多政商界名流,却一个都不认识,只好站在一边发愣,听塔矢顺着对方的话头说得像是背好的台本,脸上的笑容就如见到熟识的长辈一样亲切,一度让进藤以为他和这些人全都很熟悉⋯⋯

「——啊啦,这不是塔矢家的亮君吗,这位是?」

「晚上好,宫下社长。」塔矢刻意整了整西服的领子,抬起手肘碰了进藤一下示意他向对方行礼。「这位是和我同期的进藤光三段。」

「幸会幸会!」被称为「宫下社长」的微胖的高个子中年男人俯身象征性地握了握进藤的手,并没有施舍一个眼神,「看来亮君很懂得提携后辈啊,真是值得嘉奖!」

被擅自称为塔矢的「后辈」,进藤光哽了一下——即使比对方晚入段一年,可他才是两人中较年长的那个,可恶,难道自己看起来有比塔矢亮小很多吗?而且对方高高在上的说辞简直让他想翻白眼。不论如何,身为棋手,年龄再小都是会被称为「老师」的,像这种大人对小孩一样的、等级尊卑分明的用语自从成为职业棋士以来几乎从未再遇到过——他暗忖,对这么没礼貌的人,塔矢应该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却听身旁的人恭顺地回答道:「您谬赞了,比起这个,十分感谢贵社对本次赛事的赞助。」

呆立著做了半天木头人,终于熬到一番虚与委蛇的谈话结束。待对方离开,他看见塔矢脸上的微笑像蒸发一样消失,转而换上一副严厉的神情看着他:「所以刚才说的那些都记住怎么应对了吗?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吧。」嘴上含糊地答应,心里却在嘀咕,那些敬语占掉一半的长句子怎么可能是自己的脑子能一下想出来的嘛;联想到去年北斗杯时塔矢作为日本代表发言的场景,见识过形貌昳丽、出身世家的同龄对手在聚光灯下雍容闲雅的另一面,才明白原来大家口中「棋坛贵公子」的称呼还有这层意思在——说起来,佐为说话的时候也给人类似的感觉,准确得体的文法夹杂着典雅的、甚至现今已经很少使用的措辞,像是说话前就想好了完整的一大段。

而如今他们已不再是争强好胜的少年,回忆起一同度过的年岁里这些相互呛声的时刻,竟也感到温暖,继而怀念起来——他随即面向眼前的后辈,补充道,「反正不想和人聊天的话,专心埋头吃就行了。」

「啊、是!」似是被他的情绪感染,冈也跟着笑了,「进藤学长请加油!能够作为这局的记录员,真的很荣幸。」留着半长黑发的年轻人眼里闪烁著兴奋的光芒。

他们入座不久,正式的晚宴便开始了。酒店每一旬的菜单都按时令做出调整,料理方式也别具一格,搭配精心挑选的器皿和餐具,几乎超越了食物本身而成为融合各种感官的艺术品。进藤光听着每一道菜品端到面前时对其设计的讲解,忽然想起不曾听闻中国和韩国的棋士外出比赛能受到这样的优待,不禁感叹棋院对国内头衔赛的一番安排着实有够铺张——本因坊的赛制共设七场棋局,每一局都将是在全国各个城市的二泊三日,期间以东京本院或赞助单位的名义包下各个酒店与料亭,算上各人员的交通费用,也该是笔不小的花销。

觥筹交错间,听到有人担忧地说:「桑原老师还是没有来吗?」

确实,从到达酒店开始,他完全没有见到桑原仁。这位对手向来难以预料——蝉联本因坊头衔近十年的、姓「桑原」的棋士,常常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又总是话里有话,没少听到过「性情乖张的老人家」这样的评价,尽管进藤光自己尚未有多少切身的体会,要论言语间的戏弄,也并不及绪方老师让人下不来台。

直到第二天早上临对局前,他才遇见自己的对手。走出电梯,视线正对着一片狭长的露台,进藤光看见老人的背影立在淡蓝的山色正中,白发在渐暖的太阳下如同湖水的波光。

忽然一阵怪笑,像从那具陈旧的躯壳里转动了尘封生锈的发条——「小子,」现任本因坊不紧不慢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可终于追到这里来了吗。比预想的还要慢呐。」目不斜视地走过进藤光面前,不等他回答,身着和服正装的佝偻身形便迳自向对局室踱去,「⋯⋯哈、哈,不必着急,老身在上座等你。」话语的尾声和著木屐的声响消失在薄薄的地毯之下。

 

冈裕太提前了大约一刻钟到对局室。首次担任头衔战正式比赛的记录员,他甚至没什么心思去欣赏周围的景色;对局双方还未到来,房间很宽敞,装潢简洁而精致,窗外天高云淡,空气却像凝住了一样。

门口传来木屐踏上榻榻米的闷响。「桑原老师,早安。」

对晚辈们的起身问候点头示意,桑原仁径直走到棋盘前,撑著扶手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进藤随后出现,低着头在桑原对面落座,再次抬起眼时,脸上已经是严肃而锐利的神色。

初手之后,记者全部离开,对局室里便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和笔尖滑过纸面的声音。

在第十一回若狮子战上,初次与进藤学长对弈,也是在那一局里被他海浪般的气势所震慑。似乎是从那之后开始格外关注他的棋,产生了一种「也要下出这样帅气的棋」的念头。这几年进藤学长参加各大头衔战预选和循环赛的棋谱他都记得,国际赛能看到的也没有错过,世锦赛的表现更不必说,但不论在电视上、网路上和观战室里看过多少局,与此时坐在距离棋盘不到三米远所感受到的气氛都无法相比。分明是表象非常平和的策略竞技,内里却是最真实的战场,随着面前两份空白的棋谱逐渐被数字占据,盘上杀伐的硝烟无形地充斥了空间,连呼吸的声音都显得突兀。而他自己明明只是在记录,却还是手心冒汗,心跳声在身体里撞击。

行至中盘,桑原执黑落子后,忽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负责封棋的榊原赶忙起身跑过去关照,却被他抬手拒绝。老人家慢慢地侧身端起茶杯,小口抿著,睁开一只眼看着眼前的对手。而进藤看起来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棋盘,金色的浏海垂落在眼角,发梢下露出紫色的耳钉,午后的太阳在墙壁上投下一枚椭圆的光影。

一旁负责打表的井上深吸一口气,沈声道:「请在下一手封棋。」

桑原老师轻轻放下了茶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进藤学长用左手托著下颌,手肘支在一边膝盖上,只有偶尔颤动的睫毛像微风扫过沉静的湖水。半晌,才将一直握著的扇子放在右手边,随之抬起头看向他,张开嘴犹豫了一瞬,说道:「请把棋谱给我。」

「是。」冈赶忙起身将纸笔递了过去。

「——啊,话说⋯⋯我是第一次做封手,应该上面画圈还是打叉来着?」

「欸?」这样的问话,听起来并不太紧张啊⋯⋯「都可以的,只要用马克笔标记出位置就好。写完之后麻烦您折起来。」

进藤应了一声,带着棋谱和笔去窗前的矮桌边,拿着笔停顿了几秒,才将棋步写下来,写完又盯着看了看。桑原老师微仰著头眯起眼睛,泛黄的阳光覆蓋在满是皱纹的脸上。

榊原前辈接过折成三折的棋谱,熟练地放进信封并贴好胶纸,在封口处签上自己的名字。

到封手为止看起来还是黑子占了先机,桑原老师下得不算凶狠,但毫无破绽;白棋尝试进入对方的领地,却被不动声色地拦下,陷阱也都被绕开。进藤学长的棋路一直以奇诡著称,而秀策的影响又很显然,使得他不是完全无法预测。虽然无从知道信封里的那一手会不会扭转局面,不过第一天就不占优,加上封棋之后不免反复想到那一步,会有很大压力吧。

冈半躺在房间的豆袋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客房服务送来的竹炭乌冬面,小腿悬在半空晃来晃去。

几年前成为职业棋士的学长们如今所在的位置,他和庄司或许在数年之后也会达到⋯⋯虽然这话由自己来说总有种望山走倒马的感觉。近年来桑原老师的身体状况好像不是很好,而且换位思考一下——如此耀眼的新一代的棋士开始冲击头衔,对于前辈们来讲同样是不容忽视的压力。可即使强如进藤学长,要能够在第一次头衔战就取胜,也相当困难了,毕竟对上的是这样经验深厚、阴晴不定的对手。

然而从信封中无人知晓的那一手开始,形势发生了转折。前一天白棋的布局还难以捉摸,落子经常声东击西,但今日看到的封手却目的明确、直指敌营。此后,白子的进攻变得相当直率,甚至有一种令人有些担忧的莽撞。桑原本因坊睁开双眼,拂尘一样的白眉毛挑了挑,应手仍然不紧不慢。几十手过后,冈开始感到异样;进藤学长必然是非常想要赢下这一局的,而横冲直撞的攻击不应该是他能够拿出的最好的战术。

双方的实地相差无几,然而在官子之前,黑棋停顿了很久,桑原仁陷入长考。

两刻钟后,他最终将一颗提子放在盘上。

对局室的门被打开,记者们像洪水一样涌入,密集的快门和闪光灯几乎要把房顶掀掉,零零碎碎的提问淹没其中。

冈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两份棋谱。分明看起来还有胜算,黑棋多走一步都有增加目数的机会。表面的厮杀之下,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是他自己、在场的其他棋手、甚至可能连桑原老师都没有来得及完全看清的。同事们也纷纷围过来,试图找出黑棋的问题所在——白子似乎只是进攻而已,一处被杀死还有另一处,但吊诡的是黑棋在紧气的过程中,落下的每一子都与先前的布石发生了连锁的反应,导致中腹的棋形无论被如何冲撞打劫,都无法撼动白棋的眼形;错失这一片实地使黑子落后十目以上,后续的官子也将是困兽之斗,这才是桑原老师投子的原因。

检讨室里一群职业棋士面面相觑——看似逞凶斗狠的空中战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对方在一个个排除掉眼前的阻碍后,才发现自己根本走不出去——额上冒起涔涔冷汗,冈感到心颤。这样的结果,莫非进藤学长从起手布局时就考虑到了吗?不可能,这需要怎样的计算力?人脑是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精准的先读也毫无理由。难道说只是赌运气的巧合?是在收官前才根据棋形做出的变化?抱住手臂,用力摇了摇头来平复身体的战栗,他长出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自己亲手记下的这份棋谱大抵会引起不少关注吧。

 

「真的,是一场名局。」冈在有些过于寂静的空气里感叹道。

此刻他正和进藤光无所事事地站在停车场旁边,四周漆黑的山林挽留着琥珀般的余晖,虫鸣从不知名的地方升起,头顶是深蓝的夜空,繁星初现。他们原本在大厅里坐着,刚刚又沿着栈道走了一圈,现在实在不知道做什么了。

——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上午对局开始之前,大家各自将行李收拾好寄存在大厅,依照棋院的计划准备在下午搭车回东京。可结果呢?和同事们检讨结束,心神未定地乘电梯下楼,却被告知自己和进藤学长的行李被错放到一趟前往名古屋的旅游巴士上,现已到达目的地。出了这样的差错,酒店方非常诚恳地表示要招待晚餐并让他们免费多住一晚,进藤光却说如果能够在晚上之前让巴士开回来的话,还是希望能够当日回去。既然学长这样说,自己也就点头同意。于是所有人都非常放心地坐上专车走了,连企划部的人都一个不剩,这⋯⋯该说不愧是日本棋院勤务一贯的作风吗?

当然,晚餐还是很乐意地享用了的。

「啊,那个、名局⋯⋯还算不上吧,哈哈。」进藤学长抓了抓头发,一手插在裤兜里,扇子放在敞开的西装内侧口袋,抬起头看着星空,「只可惜今天是廿五,看不到月亮。」

所以眼前的还是平时那个开朗、平易近人的、会来新初段的研讨会串门的进藤学长啊——和今天的棋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呐,你觉得⋯⋯」进藤忽然用很轻的、和周围的微风一样有些空洞的声音说道;望着没有月亮的夜色,似乎是在问他,又像在自言自语,「一个棋士死后,他的棋能够证明他的存在吗?」

——欸?虽然这么想有点失礼,联想到昨天对局时突发的情况,这样的发言莫非是在影射年迈的桑原老师⋯⋯「啊,是,应该、能⋯⋯?」看进藤光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深吸一口气,又补充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说不出前辈们所言『围棋就是棋士的生命』这样帅气的话⋯⋯但如果我死后有一样东西可以留下来的话,确实会希望是我下过的每一局棋吧⋯⋯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忽然间像不曾认识这个人一样。冈望着周围环绕的或远或近的山峦,轮廓逐渐模糊在夜色中,只有酒店的灯光在湖面闪烁。

引擎声从风声虫声之间逐渐清晰。

 

两局之间有十一天的空闲。逐渐入夏,阳光更见强烈,大雨也变得更加频繁和难测。进藤光一手将背包举过头顶,单手抓着自行车把在越来越密的雨点中冲向已经可以肉眼看清的目的地,车铃上拴著的塑料袋向后斜,水滴像小拳头一样响亮地打在上面。

「出门的时候还是晴天,说下雨就下雨。」站在塔矢家的玄关,终于将顶在头上的背包放下来的时候,进藤抱怨道。「呐,塔矢,」他将塑料袋递过去,「超市新进货的枇杷。」

再过三天就要去济州岛下第二局棋了。第一场胜利确实让他的信心增长了不少,这些天和塔矢的对局也是很有效的放松。他今天来得早,塔矢还没有换衣服,正穿着「那件」睡衣——这要从十六岁的那个夏天说起,某天检讨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也是突然下起大雨,于是不得不在塔矢家留宿。

「要用浴室吗?」塔矢洗过澡之后问道。

「要——喂,你怎么穿的女装啊?!」进藤指着他的睡衣。

「欸?什么女装?」

「这件衣服啊!是女式的。」

「⋯⋯哈?为什么能这么肯定?」有什么区别吗?

「你没有常识的吗?这釦子都在左边欸!」

——没错,是真的没有。于是进藤光用夹杂着惊讶、无奈和不耐烦的表情在浴室门口努力向他男女服装制式的差别。而后一年,在塔矢打入竜星杯决赛时,进藤照着那件衣服买了一模一样的男式款作为礼物以玆「鼓励」和庆祝,结果差点没被打死,真是令人怀念啊。

成为恋人之后,在彼此面前都放松下来,于是能够对方看到更多不轻易示人的一面,比如穿着睡衣和自己下棋什么的,一点都不像一本正经的塔矢碁圣会做出来的事。而且现在看来,这件睡衣的领子开得真是不小——买的时候毫无察觉,但是胸部的阴影落在领口正中,锁骨将厚实柔软的布料撑起,几缕碎发顺着皮肤伸入那个缝隙,颈部柔和的线条被蜷在肩窝的长发遮掩了一半,低头的时候,鬓发滑过脸颊,粉色的耳尖从青丝间探出。

——怎么又来了!打住,今天是有正经的事情要说的啊。

「那个,塔矢,话说之后能不能寄放一点东西在你家?」

塔矢双手端著茶杯,抬起头,「嗯?」

「啊,就是我现在的房子要装修,得把杂物先搬回父母家。我爹妈还把我以前的卧室当作茶室用了,很多东西放不下,而且感觉要接待我这么大个人还挺麻烦他们的⋯⋯总之不会很久,大概三个月的时间,之后就可以——啊,可能有点奇怪,但想的是邀请你过来跟我一起住,这样的话就可以每天下到棋什么的——」进藤忽然瞪大眼睛,像被踩到尾巴一样坐直起来捂住了嘴,「欸欸欸!!等一下,我怎么就直接说出来了!真是,这么突然地⋯⋯」最近不下棋的时候头脑总是在出差,怎么想都是端午节的错,毕竟见识了那样的场面,屡屡被那天甘美的记忆和发散的想像占领智商的高地,

对面的人看着他窘迫的样子,侧着头微笑起来,浏海轻轻滑向一边,露出眉梢和一小片额头。「我知道了。」

「欸?」

「反正这座房子这么空,不如你这段时间直接住在这里,就不用麻烦伯父伯母了,我父母也要十月份才回来⋯⋯这样一来可以天天下棋呢。」

「真的吗?!」当然,除了下棋之外,每天还可以做些别的事情,但进藤光是个知足的人。

 

即将前往济州岛的那天上午,晒著太阳吃着塔矢做的厚蛋烧,进藤想起第一局棋封棋之后的早晨。

用过早餐,他坐在餐厅被几株植物环绕的靠窗的沙发里,打开笔电收信,一眼就看到塔矢前一夜发来的长邮件。

「送件者:塔矢 アキラ

日期:2007年5月10日 21:12:30

主旨:有空的时候再看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通话才比较合适,就送信来问候了。希望路程没有太累,山梨县不是很远,应该还好吧;富士山景也非常美。今天又下了一上午的指导棋,本来还被邀请去吃午餐,不过下午在棋院还有采访,他们要去的餐厅又有点远,就拒绝了。怎么说呢,庆幸有借口可以不用去,因为真的会无聊(笑)。采访方还是《围棋周刊》,主要是关于头衔赛的,应该下周就会被看到了。附上第三十二期名人战循环圈第五局的棋谱。以及,之前忘记和你说,虽然现在发给你可能也不能及时看到⋯⋯要加油。当然也要注意休息,好好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下棋』,你之前说过的吧。」

听见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从门口的方向传来,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哦呀,看来是老身记错时间啦。」

赛程第二天的早餐时间,餐厅只有两位对局者会使用,并且也许是为双方的心态考虑,二者的用餐时间应当是错开的,管家也有提前安排和通知。

进藤光半合上电脑,抬起头,努力收了收脸上洋溢的笑容,「桑原老师,早安。」

他的对手兀自走到他对面的座位旁边,「早啊。你不介意吧?」

「啊,当然不。您请。」

侍应生在吧台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们的互动,见老人家坐下,走过来轻声问道:「早安,桑原先生。请问现在为您上菜吗?」

「不急,不急。先帮我泡一壶绿茶来吧,新茶的玉露就好。」

「是。」

侍应生离开后,进藤开始斟酌著句法回复邮件。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之间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连厨房都是安静的。

忽然听到桑原老师说:「——你可知道『富士』之名从何而来啊?」

「嗯?」进藤光从屏幕前抬起头来,「听说是取『不尽』、『不死』之义吧。」

「呼,看来没什么压力嘛——说来你和塔矢家的那小子关系很不错?」

他的动作顿住,手指僵在键盘上,愣了一瞬后,有些戒备地看向桑原仁。

然而老人家仍只是望着窗外,像没有察觉他的视线一样,单手托著下巴,以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缓缓道,「这就是青春吧,哈、哈。像老身这样的将死之人,看着着实羡慕。」

「老师说笑了。」——等等,难道传说中的盘外战已经来了?

「这么小年纪,就遇到相互认可的对手,该称为『人生圆满』吗?」接过侍应生端来的茶,浅啜了一口,桑原仁看向他,调笑的眼神藏在长长的白色眉毛后面。「还想亲眼看到呢,从你们身上诞生的名局——不过,追求『神之一手』也好,不追求『神之一手』也好,就这样下一辈子棋好像也不错嘛。不像老身,同期的对手都比我先走一步,晚辈里棋力相当的也不怎么能碰见;森下和一柳两个小子心思都在栽培弟子上,座间也引退,塔矢更夸张,直接跑到中国去了,哈哈,是也觉得剩下的时间不够,终于想起要好好利用了吗⋯⋯说来,老身毕竟也到了这个年纪,最近时常会想,死后的世界究竟是如何的?像我们这样的老东西就算归西,估计也放不下对『神之一手』的执念,那会带着这份怨恨,变成恶灵徘徊在世间吗?那么兴许还能杳无忧虑地继续下棋,你说是也不是?」

进藤轻轻将电脑合上。初升的阳光从前方的窗户斜着落进来,手边半掩的窗帘随晨风飘动,扰动他身上斑驳的影子。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哈⋯⋯死后还能够有无限的时间来下棋的话,也许是一件好事。如若历史上围棋的名手们在现世仍然活跃,他们的棋力也绝不止像留下的棋谱的样子。」

没有否定,且说得好像对于身后事颇有体会一般——初见时,在一干院生中,唯独觉得这个小子身上有一种古怪的气息,仿佛有另一双眼睛盯过来,锐利的锋芒出鞘,如同对局时棋盘另一端的强手施以的威压。而从注意到他开始,到现在不过几年时间,国内外的棋赛上都已经有不错的表现,甚至已经追到自己身后的位置,只是之前的气场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无征兆的觉悟感——呵,崭新的浪潮,凭借自身的努力也该要到一个头了吧。这么多年来,自己都以坚守住前浪的地位为己任——应当在此时出手,从这一点上折断他的桅杆,好好挫一挫他的锐气吗?

「⋯⋯嘻嘻,是这样没错。」桑原仁轻瞇着眼睛笑起来,下一秒却忽然沉下脸色,睁开一只空洞的眼睛,「可是老身倒觉得,用死后的时间来继续下棋,其实是非常愚蠢可悲的事。」

有那么一瞬间,进藤光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压在了座椅上。

「——围棋是由强者的竞技构成的。而对于已经是最强的棋手来说,把时间花在并非强者的人身上,不是一种浪费么?把永恒的时间都用来下不能被人看到的、无所谓的棋,这种『生命的延续』本身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往生重头来过。要知道,人未能说出口的话、没来得及去做的事,都是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啊。」老人家将茶盏放下,瓷器静静地碰在木桌上,茶水纹丝不动。「小子你也是,『最大的危险莫过于眼前之物。』比起执著于虚无缥缈的故事,不在仅剩的时间里好好注意盘面的话,保不准几时,就被一不小心打出的凡手给葬送了喔。」

进藤盯着对面苍老的棋士,想要反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融雪般的云烟从远处的富士山顶升起,飞鸟从中穿过,一同消失在天空深处。

⋯⋯没有意义吗?十一天以来,这个疑问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但没有佐为「浪费」的时间,便不会有今天的、拥有「相互认可的对手」的他。

「快要准备出发了。」塔矢亮在他将洗好的盘子放到沥水器上的时候说,「上一场很漂亮,这一局也别松懈。」

那天对局时的心情由于桑原老师的一番话而变得浮躁;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有任何一手出了差错,或者对手提前一点察觉到自己的布局,一定会输得很惨烈。他将手擦干,「你下午的指导棋才是要『加油』。」

塔矢无奈地笑了笑,「简单的工作而已,不会有问题的。」

五月的空气开始变得燥热;推开门的时候,接近正午的阳光在玄关的地面上占据了一个金色的三角。进藤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却突然回过头在亮的嘴角落下一个吻。

「唔!你干什么——」

「嘛,是祝我武运昌隆的祝福吻啦。」他笑道。

「⋯⋯哪有祝福自己的吻是由自己来亲的。」

亮双颊上的红晕还未消退,光已经消失在院门背后。一阵风起,吹乱了院里的竹丛和脸侧的发丝,影子在眼前搅动着艳阳。

层叠的细碎声响惊起屋顶的鹡鸰。

続く。


End Notes
光家墙上贴的海报是大友克洋的AKIRA!(谐音梗扣钱予定)

看游戏里的CG(贺茂明放生式神那幕),那个鸟理论上是个黄翅绿鹃(Vireo carmioli)但因为写出来超奇怪(一般不会脑子里一下冒出这么准确的分类吧)所以就写了作为侵入种在日本很有名的画眉(Garrulax canorus)。这两个不同科,但是眼睛上都有白斑,只是位置和大小不同,然后毛色有区别,翼形有点不一样(初级飞羽的部分吧看起来,画眉的翅膀整体会更圆?)。
以及,其实鸟没有那么多血的,尤其雀形目这些小鸟,怪我不会写我害怕写成解剖报告(。

光哥是隐藏的中华一番选手(bu
写鲷鱼就满脑子烈冰鲜鲷山真鲷大陆图,写梅子就刘昴星特制酸梅蛋炒饭,我凉了(。

佐为消失的2001年5月5日是农历三月十三,月亮是快要全圆的样子;而2007年5月5日是农历三月十九,看起来也是差不多的(。

明明他们都还没搞到那一步,肉就已经这样了!合适吗(。PWP写手实锤只会从头搞完甚至拉不了灯x

奇怪彩蛋:持统天皇是女孩子(。

河口湖的酒店有参考比利白关于ふふ的这篇文章

和服都是交领右衽的,汉字文化圈的传统服饰皆是如此。而服装上衣领男左女右的说法是从欧洲传过来的,仅适用于西式服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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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Replies to “计画された偶然と春に残る雪⑤

  1. 感觉桑原老师走的是“生尽欢,死无憾”的“人”之道,他的原型是不是藤泽秀行棋圣啊,老爷子是个痛快人!!还是要感叹一下这篇文里对于景象建筑类的描写,是我目前在同人文里(不仅仅是光亮棋魂文,而是我目前看过的所有同人文里),配合人的情感走向最贴合的一篇了,给人身临其境的代入感,感觉二位要么是观察细致入微感受力超强,要么就是想象力超群了,表扬表扬👍

    1. 谢谢您喜欢对景象和建筑的描写!!!!自己写的超开心就怕大家嫌太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x
      桑原老师的原型这个事还真没想过。。就是照着漫画动画。。(感觉大家都知识丰富就我其实对围棋一无所知在这写。。维基了一下老人家,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2. 篇五终于出来了好开心(!!
    sai的话就是那样啊……月亮一样
    给我的感觉还有 简直无法想象月亮之前离我那么近(不是
    能看到这样的文章 我绝对是幸运过头了
    感谢您(

    1. 离月亮这么近其实好虐啊x
      这章是真的写了好久(主要是拖了好久orz 感谢您喜欢!

  3. 您是文豪在世吗!!我再一次抱着崇敬的心情阅读篇5🤧🤧
    非常同情和谷哈哈哈哈哈!光哥怎么自顾自地叭叭说了一堆,即使受到冲击和谷还能给出建议真不愧是好朋友(大拇指)
    很喜欢太太们处理佐为与两人关系的手法,让我感到很温柔,像月光一样。看到明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个故事不仅仅只是之前看到的那样,前几天回顾前40part的时候还在想写在ao3上的summary是什么意思,醒悟得太晚了哈哈哈哈!
    饭实在是太香了,感恩感激感谢👼🏻

    还有光哥新家好大啊!!不愧是潮男啊衣服真多啊!床看上去也很大的样子,可以跟亮老师在家里从头滚到尾吧!!

    1. 您好!!过奖了过奖了感谢您喜欢您们是我续更的动力ww
      和谷不容易哈哈哈哈哈哈他之后就要名侦探了
      「像月光一样」您说得太好了qwq就是一种无处不在但是看不到摸不到的感觉,很让人向往又莫名的很悲伤qwq
      白白她觉得一百平一两个人住不算大哈哈哈哈哈哈她说一百八两个人差不多(。她还说一米八六不算高可气死我了x 光哥家是很大!可以在床上滚来滚去(bu。就是老房子要修来修去很费哈哈哈。
      那个summary写的是很玄乎我自己都快不记得写的是什么了 /o 很开心您get到了!这边埋的线到之后就要一点一点挖出来了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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